第75章 朔州夜宴血光寒(1 / 2)

朔州城,比云州更靠近烽火连天的前线,高大的城墙之上,刀砍斧凿、烟熏火燎的战痕更深更密,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经历的惨烈搏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尘土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边关特有的、令人神经不自觉绷紧的肃杀之气。李默的车队在残阳如血时分抵达,那悲壮的金红色光芒涂抹在斑驳的城楼上,仿佛为即将到来的黑夜祭奠。

朔州卫指挥使廖勇,一位满脸虬髯、声如洪钟的典型边军悍将,早已得悉消息,率麾下主要将领在城门外迎接。礼节虽周全到位,无可指摘,但那打量李默的眼神中,却带着几分边军老将对京城来的“钦差”固有的、不加掩饰的桀骜与审视。显然,这位“雷神”侯爷在京城和云州的声名,在这等真正刀头舔血的边陲重镇,更需要实实在在的退敌功绩来证明,而非仅仅依靠爵位和官衔。

李默将对方的目光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却并不在意。边军悍将,只服能打胜仗、能与他们同甘共苦的上官,这种直来直去的审视,反而比京城官场那些笑里藏刀的算计更让他觉得坦然。他简单与廖勇寒暄几句,语气平和,既不显傲慢,也未露怯懦,随后便直接入住早已安排好的行馆——正是那处故意通过“逃兵”之口泄露出去的“宿处”,位于指挥使衙门旁,看似安全便利,实则早已被韩震与沈统领联手,布成了请君入瓮的绝杀之场。

行馆内外,明哨暗卡,交错布置,看似与寻常高官宿处无异,实则每一个关键位置,都把守着大内侍卫与侯府护卫中的精锐。他们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控制了所有通道、制高点和视线死角,一张无形却致命的巨网已然悄然张开,只等那自投罗网的猎物出现。李默踏入行馆时,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引而不发的紧绷感,仿佛一根拉满的弓弦,寂静中蕴含着爆裂的力量。

是夜,廖勇在指挥使衙门设下接风宴席。厅堂内灯火通明,酒肉香气四溢,与城外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席间觥筹交错,廖勇及其部下将领大多性情豪爽,不拘小节,酒到杯干,言语间充满了对北戎的切齿痛恨、对过往战事失利的愤懑不甘,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新式火炮所能带来战局扭转的殷切期盼。气氛热烈,甚至有些粗犷。

李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矜持与风度,既不过分疏离,也不刻意融入。他饮酒浅尝辄止,多数时间在安静地倾听这些边关将领们带着酒意的慷慨陈词,偶尔才会温和地插言,问及某个边防细节的具体情况,或是某一批军械的实际使用状况。他的目光平和地扫过席间每一张被风霜和战争刻下印记的面孔,看似随意,实则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很快,他便发现,席上一位负责粮秣调度的周姓官员,神色间总有些与其他将领的激昂慷慨格格不入的游离不定,眼神闪烁,尤其在有人提到“京城”或“核查”等字眼时,会不自觉地垂下眼睑,或是借喝酒掩饰瞬间的慌乱。

酒过三巡,宴席气氛最为酣热之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内,径直走到廖勇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廖勇浓密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随即迅速收敛,对李默拱手道:“李大人,打扰雅兴。城外巡哨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商队,约有十余人,自称是来自京城的药材商人,但查验路引,发现有些模糊不清之处,您看……”

李默心中猛地一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泛起涟漪。来了!果然来了!对方如此迫不及待,竟然在他刚到朔州的当晚就派出了前哨试探!他面上却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听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淡道:“哦?既有可疑,自当严查。边关重地,岂容疏忽。廖将军按律处置便是,不必顾忌本官。”

“是。李大人明鉴。”廖勇点头,对亲兵吩咐道,“先将人全部扣下,分开细细盘问,查明身份来历,若有半点不妥,严惩不贷!”

这个小插曲并未在喧闹的宴席上引起太多注意,很快便被更多的敬酒和喧哗淹没。然而李默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位周粮秣官在听到“京城药材商人”这几个字时,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酒水险些洒出,虽然他立刻掩饰性地仰头喝下,但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却未能逃过李默的眼睛。

夜色渐深,宴席终于在喧嚣中散去。李默回到行馆书房,屏退左右,只留一盏孤灯。窗外万籁俱寂,但他心中却如同潮涌,毫无睡意。他知道,鱼儿已经闻到了饵料的腥味,甚至可能已经小心翼翼地触碰了网线。那个所谓的“京城药材商人”,极可能就是对方派来确认他是否真的在此行馆、以及探查守备情况的先哨。对方的行动如此迅速,一方面说明他们求成心切,另一方面也印证了内部情报传递的畅通,这周圭,嫌疑愈发大了。

“侯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弟兄们各就各位。”韩震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低声禀报,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杀意,“外围暗哨刚刚传回消息,确有几道不明身份的黑影在行馆四周阴暗处窥探,身形敏捷,脚步极轻,是高手。沈统领的人已经像影子一样盯死了他们,只等他们入彀。”

“嗯。”李默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告诉所有弟兄,务必沉住气,没有我的明确命令,谁也不许提前动手。网要撒得大,也要收得拢,要等他们全都进来,深入腹地,再一举成擒,务必不留后患,更要确保活口!”

“明白!侯爷放心!”韩震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子时将至,正是一夜中最黑暗、人也最容易松懈的时刻。行馆内外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刻意收敛,只有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遥远而空洞。书房内的灯火早已熄灭,从外面看去,漆黑一片,仿佛主人经过一日奔波和夜宴,已然安然入睡。

然而,黑暗中,李默和衣而坐,腰背挺直,手边静静放着父亲那本边缘磨损的笔记和那半块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他闭着双眼,看似在养神,实则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潜伏的猎手,耐心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的那一刻。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突然!

窗外传来极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嚓”一声,像是屋瓦被某种轻盈之物踩动发出的细响!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般清晰!

来了!终于来了!

李默倏地睁开双眼,黑暗中眸光如电!

几乎在同一瞬间,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翻越高墙,落地时悄无声息,动作迅捷得只留下淡淡的残影,目标明确,直扑被认为是最可能就寝的主卧方向!行动干脆利落,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专业杀手!

然而,就在他们如同利箭般射向主卧窗户,以为即将得手之际,异变陡生!

四周屋檐上、假山后、树影中,骤然亮起无数支火把,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纤毫毕现!与此同时,弓弦绷紧的吱嘎声、弩机冰冷的叩击声从四面八方密集响起,如同死神的吟唱!

“不好!有埋伏!中计了!”杀手头领惊骇欲绝,心知已陷入绝境,厉声嘶吼道,“风紧!扯呼!”

但此刻才想撤退,为时已晚!韩震一马当先,如同猛虎出闸,手中钢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劈向那发声的头领!沈统领则如一只蓄势已久的大鹰,从高处凌空扑下,身形矫健,双掌挟带风雷之势,直取另一名看似副手的杀手!与此同时,伪装潜伏的大内侍卫与侯府精锐护卫从各个隐蔽角落蜂拥而出,刀光剑影闪烁,瞬间将几名冲入院落的杀手分割、包围!

激烈的厮杀瞬间爆发!金属猛烈碰撞的铿锵声、搏命的怒吼声、受伤的惨叫声顿时打破了夜的死寂,在行馆院落内回荡!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这些杀手武功极高,个个悍不畏死,困兽犹斗,一时竟凭借狠辣的身手和拼命的打法,让围捕的侍卫们难以立刻拿下。但韩震和沈统领皆是万里挑一的顶尖好手,加之人数占据绝对优势,配合默契,很快便稳住了阵脚,逐渐占据了上风,将杀手们的活动空间不断压缩。

李默依旧稳坐于黑暗的书房之中,隔窗听着外面激烈的兵刃交击声和怒喝惨叫声,面色沉静如水,唯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微微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并不担心外面的战局,对韩震和沈统领的能力有绝对的信心。他更关心的是,这场精心布置的围捕,最终能否达成最重要的目标——留下能够开口说话的活口,尤其是那个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