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风雨如晦暗潮生(2 / 2)

“卓哥儿倒还老实,没敢来我跟前闹,只是……听说在自己屋里也闷闷不乐。默儿,我是怕……怕周氏一直这般挑唆,兄弟阋墙,家宅不宁啊。”赵氏的担忧溢于言表。她深知儿子如今身处风口浪尖,若后院再起火,岂不更是艰难?

李默沉默片刻,道:“母亲不必过于忧心。明日我会找卓哥儿谈谈。至于周氏……”他顿了顿,“她若安分守己,府里自有她一份体面。若再不知进退,搬弄是非,自有家法处置。如今府外多少眼睛盯着积善堂,绝不能因内宅之事授人以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赵氏看着儿子沉稳的神色,心下稍安,却又不禁感慨,儿子如今威仪日重,处理起这些家务事来,竟也如此果决,再无半分往日纨绔的影子。

“还有……”赵氏犹豫了一下,又道,“你三娘下午也来过了,倒是为了珊姐儿的事。珊姐儿年纪渐长,这婚事……着实让人发愁。高门大户攀不上,寻常人家又觉得委屈了她,她自己性子又弱……三娘不求别的,只求能找个家境殷实、人口简单的清白人家,让珊姐儿日后不受气便好。我想着,你如今在外走动,见识广,若有合适的人家,也帮着留意一二。”

提到三娘柳氏和庶妹珊姐儿,李默神色缓和了些。柳氏性子柔顺,从不生事,珊姐儿也乖巧懂事。“三娘和珊妹的事,儿子记下了。会留意的。眼下风波未定,珊妹的婚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寻个稳妥可靠的人家最要紧。明日让福伯从账上支些银子,请回春堂的刘掌柜再来给珊妹瞧瞧,务必把身子调理好。”

赵氏见儿子对柳氏母女颇为照拂,心中也觉宽慰,点头道:“如此甚好。有你这句话,三娘也能安心了。”

又宽慰了母亲几句,李默才起身告辞。回到前院书房,已是夜深人静。

他独坐灯下,并未立刻处理公务,而是将方才家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周氏的蠢蠢欲动,卓哥儿的潜在不安,珊姐儿的婚事……这些都是他必须稳住的后方。他如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绝不能让内宅成为突破口。

片刻后,他收敛心神,再次取出钱茂所给的那几页纸,细细观看。那账房先生的供词碎片虽未指名道姓,但“特殊损耗”、“孝敬”、“上头吩咐”等字眼,以及那几笔时间、数量、价格明显对不上的交易记录,像一根根毒刺,指向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和一只隐藏在深宫中的巨手。

九皇子将这毒刺递了过来,逼他握住。

皇帝显然已知此事,却并未阻止,只是警告他“不是斗法的工具”。这态度,耐人寻味。

李默沉思良久,最终将那几页纸重新封好。明日依言呈送御前,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皇帝既然点了头,他便可借此机会,明正言顺地将调查“永昌号”纳入核查署的公务范围!这比他私下调查要安全得多,也有力得多。

至于皇帝会如何利用这些证据,是会敲打太子,还是顺势清理“永昌号”,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但无论如何,水已经被搅浑了。

接下来几日,李默依言将钱茂所给的材料誊抄一份,以“核查军粮采买流程,优化供给,节约国帑”为由,正式行文户部及太仓衙门,要求调阅近五年所有军粮采购,尤其是涉及北境边军的合同、验收、付款记录。

此举顿时在户部及相关的利益圈子里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太子一党的官员又惊又怒,拼命以“年代久远、卷宗浩繁”、“需耗时整理”等理由拖延、阻挠。而九皇子一系则暗中窃喜,甚至有人故意将风声泄露出去,制造紧张气氛。

李默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着急。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每日准时到核查署“坐班”,处理那些被故意汹涌而来的繁琐文书,同时耐心地等待户部的回应。他知道,对方拖得越久,越是心虚,也越容易在匆忙掩盖中露出马脚。

他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第二代火炮的图纸完善和火药颗粒化的实验中,同时接待了那位新来的工部右侍郎——一位姓孙的干瘦老头。孙侍郎表面客气,言必称“奉旨协助侯爷”,实则眼神闪烁,对革新司的大小事务都要“关心”过问,尤其是人员调度和物料采购,显然负有监视和牵制的使命。

李默对此心照不宣,客客气气,该让他知道的,绝不隐瞒;涉及核心技术的,则一律以“陛下严令保密”挡回。两人虚与委蛇,倒也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这期间,韩震那边的调查也有了细微进展。通过比对那些艰难获取的零星档案,他发现当年那批“因锈蚀报废”的腰刀,其报批和核销流程快得异乎寻常,且负责验收作废的官员,在事后不久便调任了闲职,几年后郁郁而终。而那位签批调拨“积存旧弩”的郎中,后来却官运亨通,如今已在户部任要职。

这些线索依然零碎,却让那条模糊的轨迹逐渐清晰了一点。

与此同时,根据陆七提供的名单,韩震又秘密接触了一位隐居在京郊的“天工苑”老匠师。这位老人对矩子令的出现老泪纵横,却对重振天工苑悲观不已。他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当年天工苑曾应一位“极贵之人”所请,秘密改进过一批军械的图纸,使其某些部件更易磨损,但外表难以察觉。此事极为隐秘,参与之人后来大多“意外”身亡或失踪。他因当时负责外围,才侥幸躲过一劫。而那位“极贵之人”的联络者,似乎姓……崔。

又是崔!

李默得到韩震密报,心中波澜再起。天工苑、军械、崔姓、极贵之人……这些碎片,似乎快要拼凑出某种惊人的真相了。

然而,就在他试图沿着这条线深挖下去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打断了他的节奏。

这日散朝后,李默正欲赶往西郊革新司,却被都察院那位严御史拦住了去路。严御史脸色铁青,身后还跟着几名御史台的官员。

“李侯爷!留步!”严御史声音冷硬。

“严大人有何指教?”李默停下脚步,神色平静。

“指教不敢当!”严御史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疏副本,几乎是摔到李默面前,“侯爷自己看吧!您那位得力干将,革新司的护卫统领韩震,昨日在城南械斗,致人重伤!如今苦主已经告到京兆府!侯爷麾下之人,便是如此行事的吗?这难道便是革新司的‘军事化管理’?”

李默心中猛地一沉,接过那奏疏副本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上面说韩震昨日休沐,在城南一处酒肆与人口角,继而动手,将对方数人打成重伤,情节恶劣。

这绝不可能!韩震伤势未愈,性格沉稳,绝非惹是生非之人!更何况,他昨日告假,是奉了自己的密令,去京郊探望那位天工苑老匠师的家人,以安其心!

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是针对韩震,更是冲着他李默来的!对方甚至可能已经隐约察觉到韩震在秘密调查什么,故而先下手为强!

“严大人,”李默压下怒火,冷声道,“此事尚未经有司审断,真伪未知。韩震昨日告假,乃是处理私事,其为人如何,本官深知。其中必有隐情,待本官查明……”

“查明?”严御史打断他,冷笑一声,“侯爷是想如何查明?是想包庇属下,还是想干涉京兆府办案?苦主伤痕累累,众目睽睽,岂容狡辩?侯爷还是想想如何向陛下解释吧!此事,本官定要参你一个治下不严之罪!”

说罢,严御史不再给李默分辨的机会,带着人拂袖而去,留下周围几个尚未散去的官员投来各异的目光。

李默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如水。他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冲突。对方选择对韩震下手,要么是警告,要么是想从韩震身上打开缺口,牵连到自己,甚至可能借此打断自己对军粮旧案的调查。

他必须立刻行动,不仅要保住韩震,更要反击!

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向宫门走去,他需要立刻面圣!同时,他低声对身旁一名跟随的侯府护卫吩咐:“立刻回府,让福伯动用一切关系,查清昨日城南酒肆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在场之人,一个不漏!再去京兆府大牢,打点狱卒,务必确保韩震无恙!”

风波已起,暗潮汹涌,这京城的天,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