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
这三个字后面,有明显的停顿,墨迹似乎也深了一些,仿佛写信人下笔时的犹豫与沉重。
“……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简简单单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未尽之言:若你不能按我们的规则来,若你继续一意孤行,那么,所有的支持都可能消失,你将独自面对来自朝堂的明枪暗箭,后果自负。
而在绢帛最不起眼的角落,还有一行小到几乎忽略的附加,墨色很淡,像是随手添上:
“另,闻旧时勋贵,于咸阳亦多活动,言楚地之事,关乎社稷根本,不可使‘新法’过烈,动摇人心。”
旧时勋贵!楚地之事!新法过烈!
这寥寥数语,如同闪电般照亮了张苍心中的部分迷雾。
不仅仅是李斯代表的法吏官僚集团对他的忌惮,还有那些被打压、但仍在咸阳保有影响力的六国旧贵族,尤其是楚系势力!
他们无法容忍一个试图用秦律彻底改造楚地、斩断他们与地方豪强、巫神信仰联系的人继续掌握大权!
这项羽被劫,恐怕也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这两股势力,或许目的不同,但在将他张苍摁在陈县、限制其权力这一点上,达成了某种默契!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从张苍喉间溢出。
他仿佛能看到,咸阳那看似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如何交织、博弈,最终将远在陈县的他,当作一枚需要被严格约束的棋子。
他将绢帛凑近灯焰。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细密的丝绢,迅速将其吞噬,化作一小撮蜷曲的、散发着焦糊气味的灰烬。
火光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那双之前因震惊和寒意而略显波动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烈焰淬炼过的寒铁,重新变得清晰、坚定,甚至比以往更加锐利。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都随着这封信和那簇火焰,燃烧殆尽。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散了室内的焦糊味,也让他更加清醒。
望着窗外被夜色笼罩的陈县,那些沉睡的屋舍,那些未知的暗流,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隐藏在更深处、对他虎视眈眈的仙神巫觋……这一切,现在都成了他必须面对的棋盘。
权力被限制了?舞台变小了?
不。
张苍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近乎桀骜的弧度。
“既然让我做这县令……” 他对着沉沉的夜色,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我便在这陈县,行我之‘法’!”
这“法”,不仅仅是秦律条文,更是他来自现代的法理精神,是他引动国运的根基,是他要为人间树立的秩序标杆!
县令又如何?在这方寸之地,他照样能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