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案牍(1 / 2)

陈县的夜空,浓云渐聚,将本就稀疏的星辰逐一吞没,只留下几片模糊的光斑,在云隙间艰难地透出些许微光。

秋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卷过街道,吹动屋檐下新悬挂的、墨荆设计的“旋转警哨”试做品,发出细微的、仿佛预警般的轴承转动声。

整座城池,仿佛一头感知到危险而假寐的巨兽,在夜色中屏住了呼吸,唯有几处关键所在,依旧亮着不眠的灯火,涌动着山雨欲来前的暗流。

郡守府,偏厅书房。

这里已然被改造成了临时的案牍库。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竹简和帛书特有的、混合了霉味与尘埃的气息。

数以百计的卷宗被分门别类,堆积在墙边、案头,几乎淹没了那张宽大的书案。

张苍独坐于案后,指尖因长时间翻阅而沾染了墨迹与尘灰。

他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快速扫过竹简上那些或潦草、或工整,却大多语焉不详、充满各种“惯例”、“古法”说辞的记录。油灯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映照出冷静与专注。

景骏郡守垂手站在一旁,额角微微见汗,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张御史,这已是能调集到的、近五年内所有涉及地方豪强的案卷了。只是……正如下官此前所言,大多记录模糊,关键证据缺失,甚至……有些案子,连苦主都寻不到了。”

张苍没有抬头,手指点着其中一卷关于土地侵占的案宗,声音平静无波:“景郡守,这卷宗记载,城西屈氏与相邻的昭氏为百亩水田归属争执三年,其间爆发械斗七次,死伤数十人。最终结果,记录为‘依古例,由两族长老共议,各得五十亩,息讼’。这‘古例’为何?械斗致死伤者,依秦律当如何?记录何在?”

景骏的汗流得更多了,支吾道:“这……此乃旧楚遗风,宗族自治,官府……官府亦难强行介入啊。至于死伤……多是族内自行抚恤,少有报官……”

“难介入?” 张苍终于抬起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景骏,“还是不愿介入,或……不敢介入?”

景骏身体一颤,不敢与之对视。

张苍不再逼问,转而拿起另一卷颜色较新、却单独放置的帛书,这是李郡丞刚刚“紧急”送来的一份补充记录,涉及一起近期发生的、某家商铺被当地大族子弟强买强卖、店主反抗被打成重伤的案子。记录依旧简略,但张苍敏锐地注意到,其中提到了一个关键证人——店主的学徒,名叫阿鱼,在案发后便“不知所踪”。

“这个阿鱼,” 张苍的手指在“不知所踪”四个字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敲在景骏的心上,“郡守府可曾派人寻找?”

“找……找过,但人海茫茫,许是怕被报复,离乡逃难去了吧……” 景骏的声音越来越低。

张苍合上卷宗,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回那如山的案牍,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继续调阅,所有涉及官吏渎职、卷宗记录不合规制的,一并整理出来。还有,明日一早,我要见一见负责刑名记录的几位主簿和书吏。”

“是,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景骏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张苍知道,突破口,往往就隐藏在这些看似无用的、被刻意忽略或扭曲的细节之中。

那个失踪的学徒阿鱼,或许就是撕开这黑幕的一角。

城西北角,军营与城墙结合部。

这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与郡守府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大批工匠和士卒在墨荆的指挥下,正连夜赶工。

锯木声、敲打声、号子声、金属摩擦声不绝于耳。

“这里!这里的榫卯结构不对!强度不够,承受不住连续旋转的扭力!拆了重做,按照我画的第二版图纸来!” 墨荆站在一个半成品的“旋转警哨”骨架旁,手里拿着炭笔和图纸,声音清脆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脸上沾了些许油污,眼神却亮得惊人。

旁边一名工匠头目面露难色:“安国夫人,这……工期太紧,若是全部按新图纸重做,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