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河法碑矗立,碑文传檄四方,张苍“法家真仙”之名如日中天。
他并未沉浸在民间的颂扬声中,而是迅速投入到“查禁”事务的梳理与下一步计划的筹划中。
泾河龙王案如同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涟漪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帝国深处扩散,而这涟漪,也终于触及到了帝国权力最核心的漩涡。
这一日,张苍正在御史府值房内翻阅各地报来的、因“法碑”事件而引发的各类反馈卷宗——有地方官请示如何应对民间突然高涨的“告神”风潮,有隐秘渠道传来的、关于某些地区神祠异动的消息,甚至还有几封措辞隐晦、来自不同方向的“劝诫”信函。
一名身着丞相府服饰的属官,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恭敬地出现在了值房门外。
“下官奉丞相之命,特来邀请张御史过府一叙。”
属官躬身行礼,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丞相言,闻听御史泾河壮举,心甚向往,盼能与御史当面探讨律法精义,特备薄酒,望御史赏光。”
来了。
张苍心中微微一凛。
李斯,这位帝国丞相,法家前辈,终于不再保持沉默,正式向他递出了邀约。
这绝非简单的探讨学问,更像是一场鸿门宴。
“丞相厚爱,张苍惶恐。”张苍放下卷宗,神色平静,“请回复丞相,张苍稍作整理,即刻便往。”
“下官在外等候。”属官再次躬身,退了出去。
张苍看着属官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他整理了一下官袍,对身旁的玄癸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坦然起身赴约。
丞相府邸,位于咸阳宫附近,规制宏大,气象森严。
与张苍那简朴的御史府截然不同,这里回廊曲折,甲士林立,仆从如云,处处透着帝国首席重臣的权势与威仪。
张苍被引至一间极为雅致静谧的偏厅。厅内燃着名贵的熏香,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地毯,四壁悬挂着古朴的字画。
一张不大的紫檀木案几上,已摆好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和两尊白玉酒樽。
李斯并未身着朝服,而是一身深紫色的常服,坐在主位,见张苍进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竟亲自起身相迎。
“张御史来了,快请入席。”李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不必拘礼,今日只论私谊,不谈公务。”
“丞相相召,是下官的荣幸。”张苍依礼坐下,姿态不卑不亢。
酒过一巡,菜肴略动,李斯挥退了侍立的婢女,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熏香袅袅,气氛看似融洽,却隐隐流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李斯端起白玉酒樽,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目光落在张苍身上,带着欣赏,也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
“张先生,”他改变了称呼,语气更显亲近,“泾河之事,老夫已尽知。以律斩神,言出法随,实乃亘古未有之壮举!先生之法才,老夫亦深感钦佩。”他举杯示意,“这一杯,敬先生为我法家,扬名立万!”
张苍举杯相应:“丞相过誉。苍不过依律而行,尽分内之责。”
两人对饮一杯。
放下酒樽,李斯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先生年轻有为,锐意进取,实乃国之大幸。然……”他话锋一转,如同柔软的丝绸中包裹着坚冰,“老夫痴长几岁,宦海浮沉多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丞相请直言,苍洗耳恭听。”张苍知道,正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