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自然听懂了其中的意味,他微微躬身:“下官明白。依法行事而已。”
“依法行事”四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
这既是对吴石的回应,也是对自己原则的重申。
吴石深深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去吧。府内已为你备好值房。”
张苍再次行礼,退出了正堂。
他这一走,廷尉府各处廊庑下、值房内,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灼热和复杂。
有年轻法吏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打量;
有资深官吏面露不屑,低声议论“幸进之徒”、“哗众取宠”;
更有一些人,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与畏惧,尤其是曾参与当初审讯张苍,或与将他定罪之上官有关联者,更是坐立难安。
一个能“斩神”的人,放在身边,谁不心惊?
丞相府。
李斯端坐于书房,听完心腹关于张苍已入廷尉府的详细禀报,沉默了许久。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特使法吏……协理神异……”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良久,他才对侍立一旁的心腹长史缓缓道:“陛下此举……耐人寻味。”
“骊山斩神,或真或假,其才其能,已非常理可度。陛下不授实职,而予密奏之权,置于廷尉府这潭深水之中……”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那座沉肃的廷尉府衙。
“是欲以这狂生为刀,斩向那些不听话的‘鬼神’,还是……想借他之手,搅动这朝堂死水,看看能捞出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语气归于平淡:“罢了。且观其变吧。吩咐下去,廷尉府那边,关于张苍的一切动向,事无巨细,及时报我。”
“诺!”长史躬身领命,悄声退下。
李斯独自坐在书房中,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张苍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而这涟漪,最终会扩散到何种地步,连他这位帝国丞相,一时也难以看清。
廷尉府,东北角,一间狭窄简陋的值房。
这里远离正堂,光线昏暗,陈设只有一桌一榻,以及几个空荡荡的卷宗架。
与府内其他资深法吏相比,可谓寒酸。
但张苍并不在意。他轻轻关上门,将外界的纷扰、窥探、议论暂时隔绝。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庭院中一株枯瘦的老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凉沉重的“特使法吏”令牌。
令牌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触感。
他知道,从接过这枚令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骊山的罪囚,也不再是那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斩神者”。
他正式踏入了大秦帝国的权力场。
始皇在看着他,李斯在看着他,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他。
所谓的“协理神异之事”,绝不会是清闲的差事。
而他,将以法为舟,以这枚令牌为帆,驶入这片未知的、充满了神魔与权谋的惊涛骇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