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张苍依旧在采石场挣扎求生。
背上的鞭伤结了痂,又在新的摩擦下破裂,与汗水和污垢混在一起,隐隐作痛。
但他暗中对搬运流程的微调并未停止,效果也愈发明显。
他们这个小队,不仅搬运效率稳步提升,连因为摔倒、碰撞造成的意外受伤也减少了许多。
这一切,自然没能瞒过那个有心的小头目。
他名叫“獒”,人如其名,长得粗壮剽悍,眼神锐利,是底层监工中少数几个不光靠鞭子,也靠脑子管事的。
这天晌午,囚犯们正顶着烈日搬运,獒背着手走了过来,没有像其他监工那样大声呵斥,而是沉默地观察着。
他的目光尤其多在张苍身上停留,看着他如何引导同伴选择路线,如何在休息时下意识地用石子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当又一次搬运完成,张苍所在的小队比旁边队伍快了近一刻钟返回山下时,獒终于走了过来,用脚踢了踢张苍刚才划拉过的地面,那里有一些歪歪扭扭、旁人根本看不懂的符号和线条(简易的路径长度和坡度标记)。
“你,跟我来。”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苍心中一紧,默默起身,拖着镣铐跟在他身后。
周围的囚犯投来或疑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以为他要倒霉了。
獒没有把他带到刑场或黑屋,而是径直走到了监工们休息的一个简陋窝棚里。
里面堆放着一些工具和竹简(记录用工和物资的),气味比囚犯的窝棚稍好,但也充斥着汗臭和烟草味。
“坐。”獒指了指一个木墩,自己则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一双豹眼上下打量着张苍,“叫什么?以前是做什么的?”
“罪吏张苍,原为御史府法吏。”张苍平静回答,没有隐瞒。
“法吏?”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怪不得……看你那样子就不是干力气活的料。说说,你在地上划拉的那些鬼画符,还有你带着他们走的那些歪路,是怎么回事?”
张苍心中念头飞转,知道这是关键时刻。
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惊世骇俗,必须将他的知识包装成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东西。
“回禀头目,”张苍斟酌着用词,“并非歪路。下吏……罪人只是依据《九章算术》中的方田、商功诸法,略微计算了路径长短与坡度缓急。走那条路,看似绕远,实则因坡度减缓,总体耗费力气更少,往返速度反而更快。”
“《九章算术》?”獒显然听过这本书,但对其内容一知半解,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
他更感兴趣的是结果,“那你划拉的那些呢?”
“那是……计算每日需搬运土石方量的粗略记录,以及人员分工的设想。”
张苍解释道,“罪人观察发现,目前劳作,人多却无序,如同无头之蝇,力气耗费巨大,成效却低。若能提前规划,明确每人每日工作量,优化分工,或可事半功倍。”
獒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管理这小片区域,最头疼的就是效率低下,工期拖延,上面催得紧,他的压力也大。张苍的话,隐隐触动了他。
“你说得轻巧,怎么规划?这么多人,怎么分工?”
张苍知道机会来了。他请求道:“若头目信得过,可否给罪人一片麻布,少许木炭,以及……今日用工记录的竹简一观?”
獒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权衡风险。最终,对提升效率的渴望压倒了对这个“罪吏”的不信任。
他哼了一声,扔过来一块用来擦武器的脏污麻布和一截木炭,又指了指角落里一堆散乱的竹简。
张苍不再多言,拿起竹简快速浏览了一下近几日的用工和产出记录,心中已然有数。他俯下身,用木炭在麻布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他画了一张极其简易的、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 “甘特图”雏形 和 “分工流程图”。
没有复杂的术语,只有清晰的线条和符号。
他用横轴表示时间,纵轴表示不同的工作环节(开采、搬运、垒砌),用长短不一的粗线表示每个环节需要的预估时间,清晰地标出了各个环节之间的依赖关系和可能存在的瓶颈。
在另一块区域,他画出了人员分工示意图,明确了开采组、运输组、搭建组的大致人数和协作方式,甚至标注了轮换休息的建议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