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们也就没什么可怕的时候,这时候我们只要去做,做什么都是上升期。就跟这个小人物一样,连死都不怕的时候,狂生就是他的拼搏,必然会柳暗花明。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我们继续来品,看小人物他的生活拼搏…】
屏风后的那一声轻“笃”,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李斯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他侍奉嬴政多年,深知这位帝王心性,这绝非无意识的举动。
它可能意味着欣赏,也可能意味着不悦,但无论如何,它都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陛下在认真听,并且,有了反应。
继续以“诽谤”的罪名将张苍立刻处死,在陛下已经关注的情况下,显然已不合时宜。
此子方才那番关于“法的精神”的论述,虽然狂放,却隐隐契合了法家某些深层次的理想,甚至可能……暗合了陛下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李斯不敢妄加揣测圣意,但他知道,必须立刻调整策略。
廷议在一种极其微妙和压抑的气氛中继续进行,但重心已然改变。
李斯不再咄咄逼人地质问张苍,反而将问题抛给了廷尉王绾和几位在场的法吏博士,让他们就张苍所言的“程序正义”、“证据规则”以及“法之公平”进行探讨。
这更像是一场学术辩论,而非死刑复核。
王绾等人自然领会了丞相的意图,讨论虽不乏交锋,但言辞间已收敛了许多,更多的是就法理层面进行辨析。
张苍也抓住机会,引经据典,进一步阐述他的观点,逻辑清晰,言辞犀利,每每能抓住对方论述中的漏洞,展现出惊人的法学素养。
端坐于屏风之后的始皇帝,再未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化作了殿宇的一部分。
但那无形的注视感,始终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让这场辩论始终保持着最高级别的严肃与紧张。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讨论和权衡后,李斯与王绾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有了决断。
李斯起身,面向屏风方向,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地奏报:
“陛下,臣等已详加审议。罪吏张苍,虽言行狂悖,触犯律法,然其案于审理程序及证据认定上,确存有待商榷之处。其人所陈,虽多离经叛道之言,然内里亦不乏对律法精义之思辨。依《秦律·具律》,死囚上诉,若案情存疑,可酌情减等。”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最后的措辞:
“臣等合议,张苍‘诽谤’之罪,证据链条确有瑕疵,然其妄议之实难辞其咎。故,拟革去其一切官秩爵位,暂免枭首之刑……”
听到“暂免枭首”四个字,张苍一直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活下来了!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但李斯接下来的话,又将这刚刚升起的希望,打入了另一个深渊。
“……改判……赭衣徒隶,即刻发往骊山刑徒营,服苦役二十年,遇赦不赦!”
骊山刑徒营!
这五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张苍的耳中,让他刚刚回暖的血液几乎再次冻结。
那不是监狱,那是人间地狱!
是帝国规模最大、管理最严酷、死亡率最高的劳役场所之一!
数十万刑徒、奴隶在那里开山凿石,修建始皇陵寝,每日在监工的皮鞭和恶劣的环境下劳作至死,尸骨堆积如山!
二十年?能在那里活过一年都是奇迹!
从声名鹊起的年轻法吏,到咸阳市口待戮的死囚,再到骊山脚下等死的苦役……这命运的起伏,何其残酷!
“臣等拙见,伏请陛下圣裁。”李斯奏报完毕,躬身等待。
屏风后,一片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那平淡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只有简短的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