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危机过去后的第三天,流民营地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朗清晨。阳光宛如熔化了的黄金,从高远的天际倾泻而下,慷慨地洒落在每一顶帐篷、每一寸土地上,将那冬日残留的阴霾与寒意驱散了不少。薄雾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化作点点晶莹的露珠,挂在枯草的梢头,折射着七彩的光晕。微风不再凛冽,带着一丝初春将至的、若有若无的暖意,轻柔地拂过营地,引得各色帐篷的边角如船帆般微微鼓动,发出扑扑的轻响,仿佛在为这片土地重获新生而欢欣起舞。
就在这片宁静而充满希望的晨光中,营地外围的哨塔上,负责警戒的兵士远远地望见了一条蜿蜒而来的人流。起初只是地平线上的一抹移动的阴影,随着距离拉近,渐渐能看清那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衣衫褴褛,步履蹒跚,但队伍却异乎寻常地安静,只有脚步踏在雪泥地上的沙沙声,汇成一股沉重的韵律。
消息很快传到了苏晚那里。她正与叶红鸾、魏小六等人商议开春后营地的垦荒计划。闻讯,她立刻带着几人迎了出去。
来人正是先前在雪山粮道上被解救的那三千名民夫。他们大多来自饱受饥荒蹂躏的邻省,原本怀揣着求生的最后一丝希冀,想前往传闻中需要大量人手的边关讨一条活路。却不料命运多舛,在巍峨的雪山之下遭遇了灭顶之灾般的雪崩。那滔天的白色巨浪吞噬了道路,也几乎吞噬了他们所有的希望。在绝望深渊的边缘,是苏晚如同神兵天降,带着人马和物资,将他们从冰冷的死亡线上硬生生拉了回来。这份救命之恩,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在临时安置点休整了几日,恢复了些许气力后,他们打听到恩人苏姑娘的流民营地不仅提供庇护,更是为北伐大业积蓄力量的地方。一番简单的商议,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这三千颗劫后余生的心,共同做出了决定——投奔流民营,追随苏姑娘。既为报恩,也为在这乱世之中,寻一个能够脚踏实地、凭力气吃饭的归宿。
此刻,他们站在营地门口,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迎面走来的那位素衣女子身上。那目光复杂极了,有感激,有敬畏,有期盼,也有着一丝初来乍到的忐忑不安。
人群中走出一位年纪稍长、面容黝黑粗糙的汉子,正是被众人推举出来的代表张老根。他带着十几名各民夫小队领头的人,紧走几步,来到苏晚面前,未语先跪,深深地拜了下去。
“苏姑娘!”张老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他抬起头,眼眶已然泛红,“我们都是些粗鄙的乡下人,除了几斤傻力气,没啥大本事。种地、搬运、挖渠、筑墙,这些力气活儿咱都能干!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您要是不嫌弃我们累赘,就请收下我们吧!往后,我们这三千条汉子,任凭苏姑娘差遣,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他身后那十几名汉子也齐刷刷地跪倒,异口同声地道:“求苏姑娘收留!”
那数千民夫见状,也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般,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低伏下去,沉默却带着千钧之重的恳求。
苏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她急忙上前,伸出双手虚扶张老根:“张大叔,各位乡亲,快请起!快快请起!”她的声音清越而温暖,如同这冬日的暖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流民营建立的初衷,便是收容四方落难之人,汇聚一切愿为北疆安定、为北伐伟业出力的志士。你们愿意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何来嫌弃之说?这里或许给不了大富大贵,但能保证大家有衣穿,有饭吃,有地方住,有一份活计可做,有一个希望可盼!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家……”这个字眼在不少民夫心中回荡,让一些人的眼眶瞬间湿润了。颠沛流离了太久,“家”早已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
苏晚转过身,对身旁早已准备多时的魏小六和叶红鸾吩咐道:“魏小六,你立刻带人,为所有新来的乡亲登记名册,划分区域,搭建临时帐篷,务必让每个人今晚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是,苏姑娘!”魏小六手持账本和毛笔,神情肃然,显然早已将流程烂熟于心。他招呼着几名文书和负责后勤的队员,立刻在空地前摆开了几张长桌,朗声道:“新来的乡亲们,请按顺序到此排队登记!报上姓名、籍贯、家中人口、所擅长之活计,以便我们后续安排工役!”
民夫们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开始有序地排起长队。队伍移动缓慢,却无人喧哗吵闹,每个人在报上自己信息时,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他们知道,这薄薄一页纸的登记,意味着他们真正被这个新的集体所接纳,意味着他们漂泊无定的生活,终于可以在此刻画上一个句点,开启新的篇章。
另一边,叶红鸾也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她点了数十名护卫队的精干队员,直奔营地仓库而去。不多时,便见他们推着几十辆堆得如同小山般的独轮车回来了。车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厚实的灰色棉衣和一袋袋的粮食。
“各位乡亲!”叶红鸾的声音清脆有力,带着军旅之人的爽利,“北疆春寒料峭,这些是新赶制出来的棉衣,大家先穿上保暖!这些粮食,是每人三日的口粮,暂且度过眼前,待明日分配了活计,便可凭工分换取更多用度!大家领到后,先随魏管事的人去安顿,生火做饭,好好休息!”
物资的分发让营地门口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民夫们依次上前,从护卫队队员手中接过那沉甸甸、软乎乎的棉衣,以及用粗布口袋装着的粮食。那棉衣针脚细密,布料厚实,捧在手里,一股暖意仿佛已透过皮肤,传到了心里。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民夫,用皴裂的双手紧紧抱着分到的棉衣和粮袋,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他哽咽着对站在不远处关注的苏晚和叶红鸾喊道:“谢谢!谢谢苏姑娘!谢谢叶统领!我们……我们逃荒这一路,见过抢的,见过骗的,还是头一回……头一回有人不要任何东西,就给我们新衣裳穿,给我们粮食吃!我……我王狗剩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一定拼了命干活,报答这份恩情!”
他的话语道出了在场几乎所有民夫的心声。许多人也跟着默默垂泪,或是紧紧攥着手中的物资,仿佛攥住了失而复得的命运缰绳。
苏晚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宏大而感人的场面,心中暖流涌动,感慨万千。这一万五千人,不再是冰冷数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北疆未来的基石,是北伐事业不可或缺的力量。她默默地计算着,新增三千人,意味着每日的粮食消耗、物资供应都将大幅增加,压力也随之而来。尤其是这乍暖还寒的天气,御寒的棉衣更是重中之重。先前缝纫坊的妇女们日夜赶工,也仅能勉强维持,如今人口暴增,棉衣缺口必然更大。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飞快地转动。她想起前世所知的一些物资再利用和高效生产的概念,虽无系统神力,但或许可以凭借一些巧妙的方法,结合这个时代的技术,解决眼前的难题。她仔细观察过仓库里堆积的那些普通布料和收集来的旧衣物,其材质和数量,若能善加利用……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招手唤来刚刚安排好登记事宜的魏小六。
“魏大哥,辛苦你再去一趟仓库,”苏晚低声而清晰地说道,“仔细清点一下我们现在库存的普通布料,还有之前募捐、收集来的那些旧衣物,总共有多少斤两,我要一个确切的数字。”
魏小六是何等机敏之人,他立刻从苏晚凝重的神色和特别的吩咐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联想到苏姑娘过往那些看似不可能却总能成功的举措,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期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