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刚过,城郊的化粪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味,浑浊的粪水泛着泡沫,浮着烂菜叶、塑料袋,还有不知名的秽物。厉沉舟的身体大半浸在粪水里,只有脑袋勉强露在外面,头发上挂着黏腻的粪渣,脸上沾着褐色的污物,连呼吸都带着刺鼻的恶臭。他牙齿咬得发紧,不是因为冷——夏末的粪水甚至带着发酵后的温热,而是因为屈辱和愤怒,还有背诵课文时的咬牙坚持。
“《岳阳楼记》,范仲淹……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忍受粪水挥发的毒气往喉咙里钻,呛得他胸腔发疼。可他不敢停,只要稍微慢一点,耳边就会响起苏晚冰冷的声音:“背错一个字,就多在里面待一个小时。”
三天前,他试图偷偷离开苏晚安排的“住处”——那个曾经关过他的狗笼如今换成了废弃仓库的隔间,却在翻围墙时被苏晚抓了个正着。当时苏晚手里拿着一根钢管,没有打他,只是指着不远处的化粪池,淡淡地说:“你不是觉得自己有文化、懂道理吗?那就去里面把初中必背古文背完,背会一篇,我就考虑让你住回隔间。”
他以为苏晚只是吓唬他,直到两个被苏晚雇来的壮汉架着他,把他往化粪池里推。冰冷的粪水没过脚踝时,他还在嘶吼着“苏晚你疯了”,可当粪水漫到胸口,秽物钻进衣领、黏在皮肤上时,他终于明白,苏晚是来真的——这个被他伤透了的女人,要用最屈辱的方式,让他记住曾经的所作所为。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厉沉舟的眼睛盯着化粪池上方灰蒙蒙的天空,不敢低头,一低头就会看到水面上漂浮的秽物,胃里就会翻江倒海。他想起自己以前在酒桌上,拿着名校毕业证吹嘘自己“文武双全”,想起自己对苏晚说“读书没用,拳头才管用”,现在却要在粪水里背诵古文,多么讽刺。
粪水慢慢渗进他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又黏又臭,连指甲缝里都塞满了污物。有只苍蝇落在他的脸颊上,他不敢挥手驱赶,怕一动就会让更多粪水溅到脸上,只能硬生生忍着,继续背诵:“……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
背诵到“淫雨霏霏,连月不开”时,天空突然又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化粪池里,溅起细小的粪水花,溅到他的嘴唇上。他赶紧闭上眼睛,嘴唇抿得发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直冲头顶,他差点吐出来,却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知道,吐了只会更惨,苏晚说过,要是弄脏了“背诵环境”,就要重新开始背。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他的头发,却冲不散身上的恶臭。他的声音开始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体力不支和精神折磨。他已经在粪水里待了四个小时,背完了《岳阳楼记》,正在背《桃花源记》,可苏晚还没来,没人告诉他什么时候可以上去。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似乎出现了桃花源的画面——青树翠蔓,落英缤纷,没有粪水,没有恶臭,也没有苏晚的恨意。可下一秒,粪水的温热触感和刺鼻气味又把他拉回现实,他猛地晃了晃脑袋,继续背诵:“……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苏晚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慢慢走了过来。她穿着雨靴,站在化粪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厉沉舟,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怜悯,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背到哪了?”苏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厉沉舟耳朵里。
厉沉舟赶紧集中精神,加快语速:“……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雨还在下,伞沿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和厉沉舟沙哑的背诵声混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厉沉舟的声音越来越小,体力已经快要透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开始发麻,脑袋也越来越沉。
“停。”苏晚突然开口,厉沉舟如蒙大赦,刚想松口气,就听到苏晚说,“《桃花源记》背错了三个字,‘才通人’的‘才’读错了声调,‘豁然开朗’的‘豁’发音不准,还有‘土地平旷’的‘旷’漏了。”
厉沉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辩解自己是因为太累才出错,可看到苏晚冰冷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错一个字,多待一个小时,三个错字,多待三个小时。”苏晚说完,转身准备离开,“我晚上再来,希望你能把《桃花源记》背对。”
“苏晚!”厉沉舟突然大喊,声音里带着绝望,“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四个小时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晚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却没有任何温度:“放过你?当初你把我踹得爬不起来,笑得那么开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过我?当初你把我关在狗笼子里,让我像狗一样待着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过我?厉沉舟,这只是开始,你欠我的,还没还完呢。”
说完,苏晚撑着伞,慢慢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厉沉舟一个人,在粪水里绝望地看着她的背影。
雨还在下,粪水似乎比之前更冷了。厉沉舟闭上眼睛,眼泪混合着雨水和脸上的污物,一起流进粪水里。他想起自己以前的嚣张跋扈,想起自己对苏晚的种种伤害,终于明白,苏晚不是在报复他,而是在让他体验自己曾经受过的苦——那种无助、屈辱、任人宰割的感觉。
他重新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的全是恶臭,却还是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重新背诵《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这一次,他背得格外认真,每个字的发音都反复确认,生怕再出错。粪水依旧黏腻,恶臭依旧刺鼻,可他的眼神却慢慢变得坚定——他知道,只有好好完成苏晚的要求,只有真正体会到自己曾经带给苏晚的痛苦,才能有机会得到苏晚的原谅,才能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慢慢停了,太阳透过云层,洒下微弱的光芒。化粪池里的恶臭似乎更浓了,厉沉舟的嘴唇已经干裂,喉咙也疼得像要冒烟,可他还在坚持背诵,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个字都烂熟于心,每个发音都准确无误。
傍晚的时候,苏晚又来了。这一次,厉沉舟流利地背诵完了《桃花源记》,没有错一个字,没有读错一个音。
苏晚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上来吧。”
两个壮汉走过来,用绳子把厉沉舟拉了上来。厉沉舟浑身湿透,沾满了粪水和污物,一上岸就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不敢吐,只能强忍着胃里的不适。
“去仓库后面的水龙头那里冲洗干净,然后把今天背的两篇古文抄十遍。”苏晚说完,转身走进仓库。
厉沉舟慢慢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仓库后面的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浇在身上,洗去了身上的污物,却洗不掉身上的恶臭,更洗不掉心里的屈辱和悔恨。
他一边冲洗,一边看着天上的晚霞,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苏晚的惩罚还没有结束,自己欠苏晚的,还有很多很多。但他不后悔,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曾经的过错,才能有机会弥补苏晚,才能让自己的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冲洗干净后,厉沉舟走进仓库,拿起苏晚准备好的纸笔,开始抄写《岳阳楼记》和《桃花源记》。他写得很认真,每个字都一笔一划,仿佛要把自己的悔恨和歉意,都写进字里行间。
苏晚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着他认真抄写的样子,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极端,可她忘不了曾经受到的伤害,忘不了厉沉舟的嚣张和残忍。她只是想让厉沉舟明白,每个人都有尊严,都不能被随意伤害,哪怕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也应该知道悔改。
厉沉舟抄写完十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把抄好的纸递给苏晚,苏晚看了看,点了点头:“今天先到这里,明天继续背《陋室铭》。”
厉沉舟点点头,没有说话,走到仓库角落的垫子上,躺了下来。尽管身上还有淡淡的恶臭,尽管身体疲惫不堪,可他却睡得很安稳。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弥补过错,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救赎。
接下来的日子里,厉沉舟每天都在化粪池里背诵古文,然后回到仓库抄写。他背完了初中必背古文,又开始背高中的,背完了高中的,又开始背唐诗宋词。每背会一篇,每抄完一遍,他都觉得自己离救赎更近了一步,离苏晚的原谅更近了一步。
苏晚的态度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偶尔会给厉沉舟送一些干净的衣服,偶尔会在厉沉舟背诵出错时,耐心地纠正他的发音。
有一天,厉沉舟在化粪池里背诵李白的《将进酒》,背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时,苏晚突然说:“你以前总说读书没用,现在觉得有用吗?”
厉沉舟愣了一下,然后说:“有用。读书能让人明白道理,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过错,能让人学会反思。以前我不懂,现在懂了。”
苏晚沉默了很久,才说:“上来吧,今天不用抄了。”
厉沉舟爬上岸,冲洗干净后,走进仓库,发现苏晚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虽然只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却让厉沉舟心里暖暖的。
“吃吧。”苏晚说。
厉沉舟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他知道,苏晚的心里,已经开始原谅自己了。
又过了一个月,厉沉舟背完了所有的唐诗宋词,苏晚终于说:“你可以走了。”
厉沉舟愣住了,他看着苏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真的放我走?”
“嗯。”苏晚点点头,“我惩罚你,不是为了让你痛苦,而是为了让你明白自己的过错,学会反思。现在你做到了,我也没有理由再留你了。”
厉沉舟看着苏晚,心里满是感激和愧疚:“苏晚,谢谢你。我知道我以前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会用余生来弥补你,不管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不用了。”苏晚摇了摇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暴躁,不要再伤害任何人。”
厉沉舟点点头,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会的。苏晚,祝你以后能过得幸福。”
说完,厉沉舟转身走出仓库,走进了阳光里。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打扰苏晚的生活,只能用余生来践行自己的承诺,做一个善良、温和、懂得反思的人。
苏晚看着厉沉舟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终于放下了过去的仇恨,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从那以后,苏晚离开了那个城市,去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小镇,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看着他们认真读书的样子,她的心里满是平静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