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走后的第三个月，陆泽第一次踏进了她生前住的小区。
那天是周末，天阴沉沉的，风里带着点深秋的凉意。他手里拎着一兜新鲜的水果，是苏晚妈妈爱吃的橘子和苹果——自从苏晚走后，他每个月都会来两三次，帮着老太太打扫打扫屋子，陪她聊聊天，就像苏晚还在时承诺的那样。
单元楼的楼梯间还是老样子，墙面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小广告，转角处的声控灯反应慢半拍，得使劲跺跺脚才会亮。陆泽走到三楼，刚要抬手敲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还有翻东西的窸窣声。
他心里一紧，赶紧敲了敲门：“阿姨，是我，陆泽。”
门很快开了，苏晚妈妈眼睛红红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旧相册，脸上的泪痕没擦干，看到陆泽，勉强挤出个笑：“小陆来了，快进来。”
屋里的摆设跟苏晚走的时候没怎么变，沙发上还搭着苏晚常穿的米色针织衫，茶几上放着她没看完的设计杂志，连电视旁边的多肉盆栽，都被照顾得绿油油的——是陆泽每个星期过来浇水施肥。
“阿姨，您这是……”陆泽看着桌上摊开的相册，心里大概有了数。
苏晚妈妈叹了口气，翻开相册，指着一张照片：“今天整理东西，翻到这个了，你看，这是晚晚上大学的时候，跟我去游乐园拍的，那时候她还笑我恐高，不敢坐过山车呢。”
照片上的苏晚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色t恤，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挽着妈妈的胳膊，背景是游乐园五颜六色的过山车。陆泽看着照片，鼻子一酸——他好像还能想起苏晚跟他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带妈妈去迪士尼，可这个愿望，再也实现不了了。
“阿姨，您别太难过了，苏晚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陆泽递过一张纸巾，轻声说。
苏晚妈妈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我知道，可就是控制不住……昨天晚上我梦见她了，她跟我说，妈，我想吃你炖的排骨汤，还说路口的红灯太长了，她等不及……”
说到这儿，老太太又哭了起来，陆泽坐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他想起苏晚出事的那个路口，后来他特意去过几次，交警在那里装了新的红绿灯，还加了测速摄像头，可就算这样，也换不回那个晚上九点半，着急回家喝排骨汤的女孩。
正说着，门铃突然响了，陆泽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温然。
温然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看到陆泽，愣了一下：“你也在啊。”
“嗯，过来看看阿姨。”陆泽侧身让她进来。
温然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南瓜粥：“阿姨，我听小区门口的阿姨说您最近没怎么好好吃饭，就煮了点粥，您尝尝。”
苏晚妈妈看着温然，眼眶又红了：“然然，辛苦你了，总让你惦记。”
“阿姨，您别这么说，我跟苏晚是最好的朋友，照顾您是应该的。”温然坐在老太太身边，拿起勺子，盛了一碗粥，吹凉了递过去。
陆泽看着温然，心里有点感慨。苏晚走后，温然像是变了个人，以前那个有点贪小便宜、爱耍小聪明的姑娘，现在变得踏实又细心，不仅经常来看苏晚妈妈，还把厉沉舟当初给她的分公司转让协议退了回去，找了份正经的科研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
“对了，阿姨，厉沉舟呢？他没跟你联系吗？”温然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苏晚妈妈摇了摇头：“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上次他打电话说，要去外地做公益，好像是跟反对飙车有关的，还说等回来再来看我。”
陆泽皱了皱眉——他也有快一个月没见到厉沉舟了，上次联系还是在苏晚的百日祭上，厉沉舟说要去几个城市调研飙车党的治理情况，想推动相关的公益项目，从那以后，就没怎么联系过。
“他那个人，现在总算做了点正经事。”陆泽哼了一声，语气里没了以前的敌意，多了点复杂。
温然也点头：“是啊，上次我听人说，他捐了不少钱给交通部门，还资助了几个因为飙车失去亲人的家庭，也算是……弥补吧。”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苏晚妈妈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卧室，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陆泽和温然：“这是晚晚走之前，放在抽屉里的，我昨天才发现，你们看看。”
陆泽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纸，上面是苏晚的字迹，写的是她对未来的规划——有带妈妈去迪士尼的计划，有跟温然一起开设计工作室的想法，还有一条，是写着“如果陆泽能拿回陆氏，就帮他介绍几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温然看着纸上的字，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苏晚……她还想着我们的工作室呢。”
陆泽攥着信纸，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现在已经重新接手了陆氏的部分业务，虽然还没完全恢复到以前的规模，但也在慢慢变好，可这些，苏晚再也看不到了。
“阿姨，这个我们先收着，等以后……我们帮苏晚把这些愿望实现。”陆泽把信封小心地收起来，轻声说。
苏晚妈妈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好，好，你们年轻人，以后好好的就行。”
那天下午，陆泽和温然陪苏晚妈妈聊了很久，帮她打扫了屋子，还一起煮了晚饭。临走的时候，苏晚妈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突然喊了一声：“小陆，然然，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陆泽和温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她笑了笑：“阿姨，您放心，我们会的。”
走在小区的路上，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洒在路面上，不像苏晚出事那天那么湿滑，反而带着点温柔。
“你说，苏晚现在，是不是在看着我们啊？”温然突然问道，声音轻轻的。
陆泽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点了点头：“肯定是，她肯定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好好的，看着阿姨好好的。”
温然笑了笑，眼泪却又掉了下来：“那我们以后，得更努力才行，不能让她失望。”
“嗯，不能让她失望。”陆泽看着前方的路，心里暗暗发誓——他要把陆氏做好，要帮苏晚照顾好她妈妈，要跟温然一起，把那个设计工作室开起来，要让所有像苏晚一样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再也不会遇到那样的意外。
风轻轻吹过，带着点凉意，却好像又带着点温暖——像是苏晚在说，加油，我一直在看着你们。
苏晚是被床头手机的震动声惊醒的，睁开眼时，窗帘缝隙里漏进一缕清晨的阳光，刺得她眼睛有些发涩。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身上盖着熟悉的米色被子，床头柜上还放着昨晚没看完的设计稿。刚才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急诊室的红灯、苏晚妈妈的哭声、墓碑前的黑白照片，还有厉沉舟、陆泽、温然的脸，都清晰得像是就发生在昨天。
“呼……”苏晚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她侧过身，看向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她和妈妈的合照，照片里的妈妈穿着红色外套，笑得特别开心。
其实，苏晚的妈妈已经走了三年了，是因为胃癌晚期，走的时候很安详。那时候苏晚刚毕业，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妈妈，就永远失去了她。这三年来，她经常会梦见妈妈，梦见妈妈还在厨房炖排骨汤，还在跟她唠叨“过马路慢点”。
刚才的梦，大概是把最近跟厉沉舟、陆泽、温然的纠葛，跟对妈妈的思念混在了一起。她想起梦里自己被飙车党撞到的时候，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妈妈还在等我喝排骨汤”，鼻子就忍不住发酸——她还是太想妈妈了。
手机还在震动，苏晚拿起来一看，是温然发来的消息：“晚晚，醒了没？昨天跟你说的那家新开的早餐店，我已经到楼下了，赶紧下来！”
苏晚看着消息，忍不住笑了笑——还好，温然还在，陆泽还在，厉沉舟虽然有时候混蛋，但也没真的做出太过分的事，一切都还好好的。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楼下传来温然的喊声：“苏晚！快点！再不来油条就凉了！”
苏晚对着楼下喊：“来了来了！等我五分钟！”
她快速洗漱完，换了件喜欢的白色t恤，抓起手机和钱包就往外跑。路过玄关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墙上妈妈的照片，轻声说：“妈，我去吃早餐了，今天天气很好，我会好好过的。”
下楼的时候，温然正站在早餐店门口，手里拿着两根油条，看到她就挥了挥手：“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睡过头了呢。”
“做了个噩梦，醒得有点晚。”苏晚走过去，接过温然递来的油条，咬了一口，还是热乎的，“对了，陆泽呢？不是说一起吃早餐吗？”
“他啊，说公司有急事，临时被叫走了，让我们先吃。”温然翻了个白眼，“不过他说晚上请我们吃火锅，就当是赔罪。”
苏晚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大口吃着油条。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油条的香味在嘴里散开，楼下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切都充满了烟火气。
她想起梦里那个冰冷的医院，想起墓碑前的沉默，突然觉得现在的日子真好——虽然妈妈不在了，但还有朋友在身边，还有自己喜欢的工作，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
“对了，晚晚，”温然突然说，“昨天我跟厉沉舟聊了聊，他说以后再也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还说想跟我们一起，做点正经事，比如开个设计工作室什么的。”
苏晚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真的？那挺好的，要是他真能改，一起做事也不是不行。”
“是啊，我也觉得，人嘛，总得给个机会。”温然咬了一口包子，含糊地说，“不过我们得跟他约法三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来了。”
苏晚点头：“那是肯定的。”
两人一边吃早餐，一边聊着以后的计划，聊着周末去哪里玩，聊着新开的电影好不好看。阳光越来越暖，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梦里的那些悲伤和恐惧，慢慢被这烟火气冲淡，变得模糊起来。
苏晚知道，妈妈虽然不在了，但妈妈肯定希望她能好好生活，能开心快乐。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妈妈的期望，跟朋友一起，好好过好每一天，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不辜负妈妈的爱，也不辜负自己。
吃完早餐，温然拉着苏晚去逛街，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在阳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苏晚偶尔会想起那个梦，但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只剩下庆幸——庆幸这只是个梦，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庆幸她还能跟朋友一起，朝着未来走去。
逛到中午，苏晚和温然找了家小面馆，刚坐下点完单，温然的手机就响了。她看了眼屏幕，皱着眉接起来：“厉沉舟？你打电话干嘛？”
苏晚凑过去听，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厉沉舟的声音，有点急：“你们在哪儿呢？我找你们有事，关于开工作室的事，我想跟你们聊聊。”
温然看了苏晚一眼，对着电话说：“我们在市中心的‘老地方面馆’，你要是来就快点，我们面都快上了。”
挂了电话，温然撇撇嘴：“还说真要搞工作室，我还以为他就随口说说呢。”
苏晚搅了搅面前的茶水，笑了笑：“看看他怎么说吧，要是真有诚意，一起做事也挺好的。”
没等十分钟，厉沉舟就推门进来了。他今天没穿平时那身张扬的夹克，换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衫，头发也梳得整齐，手里还拎着个文件夹，看起来比平时正经不少。
“抱歉，来晚了。”他拉开椅子坐下，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刚才去打印工作室的初步规划了，你们看看。”
苏晚和温然对视一眼，伸手拿过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打印好的纸，上面写着工作室的选址、预算、业务方向，甚至连人员分工都列得清清楚楚——厉沉舟负责资金和场地，苏晚负责设计主案，温然则利用她的科研资源，对接一些科技类的设计项目。
“你这……还挺认真的？”温然翻着纸，有点意外。
厉沉舟挠了挠头，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之前确实做了不少混蛋事，也想好好做点正经事了。而且，我知道你俩都有能力，一起干肯定能成。”
这时服务员把面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冒着香气。苏晚推了碗面到厉沉舟面前：“先吃面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有什么事，边吃边说。”
厉沉舟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吃了两口才含糊地说：“我看了个场地，就在创意园区里，离你们俩住的地方都近，明天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去看看？要是你们觉得行，就定下来，尽快装修。”
温然吸了口面条，抬眼看他：“场地租金谁出？装修费呢？别到时候又让我们掏钱。”
“我出！”厉沉舟赶紧说，“资金方面你们不用管，我都安排好了。你们就负责把设计和业务这块抓起来就行。”
苏晚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厉沉舟，我们不是跟你开玩笑的。开工作室是长期的事，要是你只是一时兴起，或者以后又想搞那些乱七八糟的，那我们宁可不做。”
厉沉舟放下碗，眼神也沉了下来，语气很认真：“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总想着争强好胜，也伤害了不少人。现在我想明白了，踏踏实实做事才重要。你们要是信我，就跟我一起干；要是不信，我也不勉强，但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苏晚和温然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都看到了犹豫，还有点期待。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厉沉舟虽然以前混蛋，但他有资源、有能力，要是真能踏踏实实做事，对工作室来说是好事。
“行，”温然先开口，“明天我们去看场地，要是场地没问题，我们就跟你一起干。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敢耍花样，我们俩可饶不了你。”
厉沉舟立刻笑了：“放心！绝对不耍花样！”
吃完面，三人约好明天上午十点在创意园区门口见，厉沉舟先去买单，苏晚和温然在门口等他。
“你说，他这次是真的改了吗？”温然小声问苏晚。
苏晚看着远处厉沉舟买单的背影，想了想：“不知道，但总得给个机会吧。就算他没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到时候散伙就是了。”
温然点点头，没再说话。这时厉沉舟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三个冰淇淋：“刚看见门口有卖冰淇淋的，给你们买的，草莓味的。”
苏晚接过冰淇淋，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下去，心里也跟着暖了点。她突然想起梦里的事，想起那个冰冷的医院，想起永远失去的妈妈，再看看眼前的温然和厉沉舟，突然觉得很庆幸——还好这只是个梦，还好她还能有机会，和朋友一起，朝着喜欢的方向努力。
“对了，”厉沉舟突然说，“明天看完场地，我请你们吃火锅吧？就当是……庆祝我们合作开始。”
温然眼睛一亮：“好啊！我要吃特辣的！”
苏晚笑着点头：“我没问题。”
三人站在路边，手里拿着冰淇淋，阳光洒在身上，偶尔有风吹过，带着夏天的热气和冰淇淋的甜香。苏晚看着身边说说笑笑的两个人，心里突然很踏实——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她有朋友在身边，有想做的事，还有对未来的期待，这就够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苏晚特意绕到以前妈妈常去的菜市场，买了点新鲜的蔬菜和肉。回到家，她系上妈妈留下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她想做一顿妈妈以前常做的红烧肉，就像妈妈还在的时候一样。
锅里的肉炖得咕嘟作响，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苏晚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锅里翻滚的肉，轻声说：“妈，我现在挺好的，有朋友，有想做的事，以后我会好好生活，不让你担心。”
窗外的天慢慢黑了，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苏晚身上。她知道，妈妈虽然不在了，但妈妈的爱一直都在，会陪着她，一起走向未来。
苏晚刚把炖好的红烧肉盛进盘子，就听见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是苏柔放学回来了。
“姐，我回来啦！”苏柔的声音带着中学生特有的活力，刚进门就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直奔厨房，“好香啊，你做红烧肉了？”
苏晚笑着点头，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刚做好，洗洗手就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