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财叔为他安排的、位于“蛇窟”顶楼的一个独立房间。这里比之前与几个马仔挤在一起的通铺好了太多,有独立的卫浴,甚至还有一扇可以看到远处模糊山影的窗户。房间里的摆设简洁,却透着一种冰冷的精致。
陈默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那身挺括的西装此刻让他感到无比束缚,他粗暴地扯开领带,扔在一旁。
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晋升了。他成功了。他获得了林枭的“绝对认可”,踏入了这个犯罪帝国的核心。这原本是他潜伏任务的关键一步,是他和雷战梦寐以求的突破。
可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空洞?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在眼前。这双手,修长,骨节分明,因为长期的训练和最近的“工作”而略显粗糙。看起来很干净。但他仿佛能看到,那上面沾满了洗刷不掉的、粘稠的鲜血。阿亮惊恐的眼神,“山鹰”平静就义的目光,交替在他眼前闪现。
特别是“山鹰”。那个夜晚,码头值班室的灯光,那声沉闷的枪响,那朵在墙壁上绽开的血花,那双失去神采却仿佛依旧在凝视着他的眼睛……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最清晰的梦魇,刻在他的脑海里,日夜不休。
他成功了,是用战友的鲜血铺就的阶梯。
他获得了权力,代价是人性的不断流失。
他现在是“默哥”,是林枭麾下新晋的红人,掌管着重要的地盘和渠道。手下会有马仔对他毕恭毕敬,那些曾经的“老人”会对他敬畏有加,甚至财叔和阿泰,在明面上也不得不给予他一定的尊重。
但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
与远方战友的隔阂,如同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上次与雷战那不欢而散的加密通讯,像一根刺,扎在他和那个光明世界之间。雷战的担忧、质疑,甚至那隐含的、连雷战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不适感”,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纯粹的战士陈默了。他手上沾染的,不仅仅是敌人的血,还有自己人的血。这种罪孽,是身处安全后方的雷战,即使能够理解,也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
他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他必须时刻戴着“默哥”的面具——冷酷、高效、对林枭忠诚、对敌人残忍。他需要去“敲打”手下,去“处理”不听话的人,去经营那些肮脏的、害人家破人亡的“生意”。他需要在这个充斥着谎言、背叛与暴力的环境中,继续扮演下去,并且要演得比真的还要真。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仿佛独自一人,行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隧道里,前后左右都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脚下是累累白骨,而陪伴他的,只有内心深处那无法愈合的伤口和日益沉重的罪孽感。
他走到窗前,推开玻璃。夜风带着凉意吹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星河,那里有正常的生活,有法律与秩序,有他曾经誓死守护的一切。而他现在,却置身于这片灯火之下的、最深沉肮脏的阴影里,并且越陷越深。
他获得了晋升,却失去了与人、与世界的联结。他拥有了权力,却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权力一点点蚕食、掏空。
这染血的晋升,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更深沉的孤立与绝望。他知道,自己必须继续走下去,直到任务的终点。但这条路,注定是一条孤独的、通往内心地狱的不归路。他只能背负着这一切,在黑暗中,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