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散点内,时间仿佛在“老猫”身影消失在浓密丛林边界的那一刻骤然凝固,随即又被更猛烈的风暴撕碎。希望的微光随着那道决绝的背影远遁,留下的,是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绝望与狂怒。
阿泰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丛林方向,直到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动静。挫败感、恐惧感,以及最重要——对林枭那未知惩罚的极致恐惧——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他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能为这次重大失利负责的替罪羊。而那个还躺在地上,浑身尘土与血污,看似奄奄一息的家伙,无疑是最佳人选。
所有的怀疑、先前被压下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在此刻汇聚成一股疯狂的洪流。
“妈的!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内鬼!”
阿泰像一头被激怒的犀牛,猛地转身,带着一身腥风扑到陈默身前,甚至等不及完全蹲下,手中的自动步枪那冰冷坚硬的枪口就已经狠狠抵上了陈默的额头。巨大的力道让陈默的后脑勺与坚硬的地面再次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阿泰俯下身,扭曲的面孔几乎要贴到陈默脸上,唾沫星子带着浓重的烟臭和戾气喷溅而出:
“你放走了那个人!你跟他是一伙的!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额头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巨大的压力,清晰地传达着死亡的威胁。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守卫、工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这充满张力的一幕。一些原本对指控将信将疑的人,在看到阿泰这近乎失控的疯狂和地上那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后,也不由得动摇起来。
陈默能感觉到太阳穴旁的血管在枪口下搏动,能闻到阿泰身上浓重的汗臭和硝烟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任何伪装、任何辩解,在“老猫”成功突围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已苍白无力,且毫无意义。继续躺在这里,结果只会是被盛怒之下的阿泰一枪打碎头颅,或者被拖回去承受林枭更加残酷的折磨。
与其那样,不如……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乞求的哀怜,甚至没有激烈的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仿佛周遭的喧嚣、额前的枪口、即将到来的命运,都与他无关。这种超越生死的冷静,比任何咆哮都更具震慑力。
他的目光掠过状若疯癫的阿泰,扫过周围那些或惊恐、或愤怒、或麻木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人群后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之前的虚弱而略带沙哑,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清晰地划破了集散点内凝滞的空气,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是我。”
这两个字,简单,直接,没有任何修饰。
却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猛然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嗡——”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哗然。那些原本只是怀疑的守卫,此刻张大了嘴巴;一些心思各异的工人,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就连阿泰身边那几个最死忠的打手,也出现了瞬间的愣神。
真的是他!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看似尽职尽责,甚至在刚才的混乱中还在“帮忙”的家伙,竟然是内鬼!他竟然敢承认!
“果然是你!!!”阿泰的怒吼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感觉自己的理智那根弦彻底崩断了。被戏耍的羞辱,任务失败的恐慌,以及对林枭的畏惧,全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个“内鬼”的滔天恨意。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老子毙了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阿泰的指尖即将完成扣压动作的前一瞬,那个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一条毒蛇,从众人身后幽幽传来。
“等等。”
人群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般,迅速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林枭的轮椅,由一名心腹推着,缓缓驶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陈默的承认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冷漠,以及在那冷漠之下,极力隐藏却依旧泄露出丝丝缕缕的、被彻底戏弄后的、酝酿着风暴的暴怒。
轮椅在距离陈默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林枭微微抬手,示意阿泰稍安勿躁,尽管阿泰的枪口依旧死死顶着陈默,但扣住扳机的手指终究是微微松开了些许。
林枭上下打量着陈默,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突然展现出意想不到特性的物品,带着探究,还有一丝被勾起兴趣的残忍。
“我很好奇,”林枭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你到底是谁?警察派来的卧底?哪个不开眼的对手安插的钉子?还是……我那位已经躺在坟墓里的好老师,临死前布下的,最后一步棋?”他特别在“好老师”三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带着刻骨的讥讽。
陈默挣扎着,用未受伤的手臂支撑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身上多处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但他的身形依旧稳定。他无视了额头上那随时可能夺走他生命的枪口,目光坦然地,甚至带着一丝挑衅地,迎向林枭那审视的目光。
“我是来终结这一切的人。”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就凭你?”林枭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但他眼底的冰霜却因此更加厚了一层,“你以为,牺牲自己,送出去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情报,就能摧毁我经营多年的帝国?太天真了。”他顿了顿,语气中忽然带上了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而且,你以为你成功了?或许,你的同伴,你寄予厚望的接应者,现在恐怕……自身难保了。”
陈默的心中猛地一凛!林枭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仅察觉了集散点内的行动,甚至连外围的雷战他们也……不,不可能!老猫才刚刚突围,消息传递需要时间……是了,林枭在此地经营日久,关系盘根错节,或许他早有其他渠道得知了外围的清扫行动?还是说,这仅仅是心理战术?
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尽管陈默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但那细微的瞳孔变化和一瞬间停滞的呼吸,还是被老辣的林枭捕捉到了。
林枭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冰冷的弧度。
“抓住他。”林枭失去了继续对话的耐心,他轻轻挥了挥手,像拂去一粒尘埃,“别弄死,留口气。我要亲自问问,他背后到底还藏着哪些魑魅魍魉。”他要榨干这个内鬼最后的价值,然后让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消失。
早已按捺不住的阿泰和几名精锐手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立刻咆哮着扑了上来!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抓住”,但动作间充满了发泄般的狠戾,显然打算在不致命的前提下,让陈默先吃尽苦头。
就是现在!
陈默等待的,就是这个对方意图活捉、因而会产生瞬间松懈的近身机会!
在阿泰那只完好的手即将如同铁钳般抓住他肩膀的瞬间,陈默动了!他蓄势已久的身体猛地一矮,重心下沉,左腿如同一条蓄满力量的钢鞭,贴着地面迅猛扫出!
“嘭!”一声闷响,伴随着胫骨与硬物撞击的声音,左侧那名冲得最前的枪手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下盘失衡,惨叫着向前扑倒。
与此同时,陈默的右手快如闪电,五指如钩,精准地扣住了阿泰持枪的右手手腕。他没有试图硬掰,而是利用身体旋转的腰力,顺势一拧一拉!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腕骨断裂声响起!
“啊——!”阿泰发出杀猪般凄厉的惨叫,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手枪脱手向下坠落。
陈默的手指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枪柄下坠的轨迹上一捞,那把散发着硝烟味和阿泰体温的手枪便已稳稳落入他的掌控之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发生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
夺枪在手,陈默的身体借助拧转的势头尚未停止,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手臂自然舒展,枪口已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砰!砰!砰!”
三声急促、稳定、几乎没有间隔的点射!
右侧和正前方另外三名扑上来的枪手,动作瞬间僵住。一人的眉心出现一个猩红的弹孔,鲜血混合着脑浆从后脑喷出;另一人胸口连中两枪,防弹衣?在这种近距离,手枪子弹的动能依旧足以震碎内脏!三人脸上还残留着扑击时的狰狞,眼神却已迅速黯淡,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激起一片尘土。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陈默之前的承认是引爆了油锅,那么他这电光火石间的反击,则像是往滚油里投入了一枚炸弹!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狠辣精准到极致的反杀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