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烈心里一紧,接过书信,手指触到信纸的瞬间,便觉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信是赵勇写的,字迹潦草,多处被泪水和血迹晕染,详细记录了陈家谷之战的经过——潘美与王侁违约撤兵,杨业孤军断后,最终战死沙场。
“杨业……”赵烈的手开始颤抖,书信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他想起后唐天成三年(928年),在晋阳第一次见到杨业的场景——那时杨业还是个少年,跟着父亲杨信在晋阳述职,眼神里满是少年人的锐气,如今,那个少年,却成了陈家谷雪地里的一抹血色。
“祖父……”赵仲捡起书信,小声念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父亲说,杨业将军临死前,还在说五代名将的忠勇,杨家从未丢过……”
赵烈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五代名将的身影——后梁的王彦章,兵败后宁死不降,最终被李存勖斩杀;后唐的郭崇韬,功高震主,却遭诬陷,死得不明不白;后晋的张敬达,在晋安寨被围,宁死不叛契丹,最终自焚身亡。如今,杨业也走了他们的老路,成了忠勇的牺牲品。
“都是一样的结局……”赵烈的声音带着悲痛,“五代时,名将因‘功高震主’而死;如今大宋,名将因‘同僚背约’而亡。这乱世的苦,怎么就没个尽头?”
三日后,赵勇回到洛阳。他浑身是伤,刚下马就跪在赵烈面前,泪水夺眶而出:“父亲,儿子无能,没能保住杨业将军……潘美和王侁,他们明明答应接应,却临阵撤兵,杨将军是被他们害死的!”
赵烈扶起儿子,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心里满是心疼,却也明白,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起来吧。”他叹了口气,“杨将军的死,不是你的错,是大宋军事制度的错,是五代以来武将困境的错。”
他取出一卷《五代名将录》,在杨业的名字下,写下一段文字:“杨业,麟州人,后唐名将杨信之子,历后汉、后周,入宋后为西路军副将。雍熙三年,北伐契丹,奉命断后,同僚违约撤兵,孤军战死陈家谷。其忠勇,可比后梁王彦章、后唐郭崇韬,为五代至宋初武将之典范。”
写完后,赵烈将《五代名将录》与赵勇的书信放在一起,走到书架前,取出柴荣当年赏赐的“忠勇”令牌。令牌是青铜铸的,上面刻着“为国尽忠,为民赴勇”八个字,如今已有些氧化,却仍透着一股威严。“杨将军用生命守住了这两个字,咱们赵家,也不能丢。”他将令牌递给赵勇,“你好好保管,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为杨将军正名,让世人知道陈家谷之战的真相。”
赵勇接过令牌,郑重地点头:“儿子记住了!将来若有机会,定要让潘美、王侁为他们的背叛付出代价!”
不久后,汴梁传来消息——宋太宗得知杨业战死,虽有悲痛,却并未严惩潘美,只将王侁贬为庶民,潘美则降职留用。赵烈收到消息时,正在整理《五代秘史》,他在“杨业之死”的章节旁,写下一段长长的批注:“陈家谷之败,非杨业之过,乃指挥之失、同僚之叛,亦为大宋‘重文轻武’之弊所致。潘美身为统帅,违约撤兵,却仅降职;王侁主谋弃援,亦未处死,此与五代时‘将领失职必诛’之制,相差甚远。盖因大宋惧武将专权,故轻罚文臣出身之统帅,重处武将出身之副将,此乃‘重文轻武’之恶果,亦为后世宋军‘怯战’之伏笔。杨业之死,不仅是个人之悲剧,更是五代武将忠勇精神之落幕——自此人,大宋武将多畏首畏尾,少了五代时的铁血与担当。”
批注写完,赵烈将手稿合上,窗外的雪已停,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意。他想起杨业战死前的那句话——“五代名将的忠勇,杨家从未丢过”,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五代的战乱虽苦,却有武将为了家国拼尽全力;如今大宋一统,却让忠勇之人落得如此下场,这治世,到底比乱世好在哪里?
赵仲走到祖父身边,指着《幽云防御图》上的陈家谷:“祖父,将来咱们还能为杨业将军报仇吗?还能收复燕云吗?”
赵烈抚摸着地图上的陈家谷,声音低沉却坚定:“会的。杨将军的血不会白流,燕云的百姓也不会一直受苦。五代时,咱们一次次失败,却从未放弃;如今大宋虽有弊端,却也比五代时强百倍。只要还有人记得杨将军的忠勇,还有人想着收复燕云,总有一天,咱们能实现这个愿望。”
此时的陈家谷,积雪已渐渐融化,杨业战死的地方,长出了几株小草,在寒风中顽强地生长。契丹士兵早已撤离,只留下满地的兵器残骸和士兵的骸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悲剧。而在汴梁,宋太宗已下令停止北伐,大宋对辽的战略,从“进攻”转为“防御”;在洛阳,赵烈正将杨业的故事写入《五代秘史》,希望后世能记住这场悲剧,记住五代以来武将的忠勇与无奈。
赵烈知道,杨业的死,不仅是雍熙北伐的终点,也是大宋军事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从此,大宋对辽、夏的战争,多以防御为主,少了主动进攻的锐气;从此,五代以来武将的铁血精神,渐渐被“重文轻武”的国策所淹没。但他也相信,杨业的忠勇,会像一粒种子,在后人心中生根发芽,总有一天,会开出收复燕云的花朵。
书房里,《五代秘史》手稿静静躺在桌上,上面记录着杨业的悲剧,也记录着一个老人对家国的期盼。赵烈拿起笔,在扉页上写下:“忠勇不分时代,家国永存心中。”这既是对杨业的缅怀,也是对五代武将的致敬,更是一个亲历者,留给后世最珍贵的精神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