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雍熙三年(986年)冬,朔州西南的陈家谷,寒风卷着雪粒,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峡谷两侧的山坡上,积雪覆盖着枯枝,偶尔露出的岩石,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冷光。杨业勒住战马,身上的黑铁铠甲已结了一层薄冰,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雪水,目光扫过身后的百余名士兵——这些都是西路军的精锐,大多是从河东军旧部中挑选的,跟着他征战多年,此刻虽面带疲惫,却无一人退缩。
“将军,潘大人的援军还没来吗?”副将王贵凑近,声音带着一丝焦急。他手里的长枪枪尖已有些弯曲,那是方才在朔州城外与契丹骑兵厮杀时留下的痕迹。
杨业沉默着摇头,望向峡谷南口——按约定,潘美与王侁应率领援军在此接应,可此刻除了呼啸的寒风,连个人影都没有。“再等等。”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是路途受阻,再坚持片刻,就能掩护百姓撤到安全地带。”
他想起半个时辰前,在朔州城下的承诺。当时云州的百姓正扶老携幼南撤,契丹耶律斜轸的大军已追至城下,潘美握着他的手说:“杨将军,你且率部断后,我与王侁在陈家谷设伏,待你诱敌深入,便出兵夹击,定能重创契丹。”那时他还信以为真,可如今,伏兵未见,援军不至,他和士兵们,已成了孤军。
“将军!契丹来了!”一个斥候策马奔来,声音带着惊慌。杨业抬头望去,只见峡谷北口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黑色的骑兵——那是契丹的“铁鹞子”重装骑兵,铠甲在雪光下泛着冷光,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列阵!”杨业拔出腰间的长刀,刀身映着雪光,格外刺眼。百余名士兵迅速排成横阵,长枪在前,短刀在后,虽人数稀少,却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杨业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可他不能退——身后,还有数千云州百姓在撤退,他若退了,百姓们定会落入契丹手中,重蹈五代时燕云汉民的覆辙。
契丹骑兵很快冲到阵前,为首的耶律斜轸勒住马,用生硬的汉话喊道:“杨业,降了吧!你家主公已弃你而去,再抵抗,不过是白白送死!”
杨业冷笑一声,长刀指向耶律斜轸:“我乃大宋将领,岂能降你胡虏!五代时,我杨家在麟州抵抗契丹,今日,亦不会退缩!”话音未落,他策马冲锋,长刀劈向最近的契丹骑兵,那骑兵来不及反应,被一刀砍中铠甲缝隙,跌下马背。
士兵们紧随其后,与契丹骑兵展开厮杀。长枪刺入马腹,短刀砍向骑兵的腿甲,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在峡谷中回荡。杨业的长刀已染满鲜血,左臂被契丹骑兵的马刀划伤,鲜血顺着铠甲缝隙流下,在雪地上滴出一串红痕。他想起父亲杨信——后唐天成年间,杨信在麟州率军民抵抗契丹,哪怕粮尽援绝,也从未投降,如今,他也要像父亲一样,守住杨家的忠勇。
可寡不敌众的现实,很快摆在眼前。契丹骑兵源源不断地涌入峡谷,杨业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王贵身中数箭,仍死死握着长枪,直到被契丹骑兵的马蹄踏过,才缓缓闭上眼。杨业杀到峡谷南口,却仍不见潘美的援军,他心里终于明白——潘美和王侁,不会来了。
“将军,快撤!”亲兵赵勇(赵烈之子)策马冲到杨业身边,他的铠甲已被砍得破烂,脸上满是血污,“百姓已撤到安全地带,咱们也撤吧!留得性命,将来还能再打回来!”
杨业望着身后倒下的士兵,又看了看远处仍在追击的契丹骑兵,摇了摇头:“我若撤了,这些弟兄的血,就白流了。”他抬手拍了拍赵勇的肩膀,“你年轻,还有机会。带着剩下的弟兄走,告诉陛下,杨业未能完成使命,有负圣恩;告诉赵烈将军,五代名将的忠勇,杨家从未丢过。”
“将军!”赵勇红了眼眶,还想再说,却被杨业猛地推开。杨业策马冲向契丹骑兵,长刀挥舞,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斩杀两名契丹士兵。耶律斜轸见状,下令弓箭手放箭,密集的箭雨朝着杨业射来,他虽奋力格挡,却仍有几支箭穿透铠甲,射中要害。
杨业从马背上跌下来,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重重摔倒。耶律斜轸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杨业,你若降,我可保你不死。”
杨业咳出一口鲜血,目光却依旧坚定:“我生为汉人,死为汉鬼,岂会降你!”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刀,朝着自己的喉咙抹去——一代名将,最终倒在了陈家谷的雪地里,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积雪,像一朵绽放的红梅。
赵勇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牙齿咬得出血,却只能忍着悲痛,带着剩下的几名士兵,朝着南方撤退。他回头望了一眼陈家谷,杨业的尸体已被契丹士兵围住,那面残破的“杨”字大旗,在寒风中缓缓倒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杨业的死讯带回去,一定要让世人知道,陈家谷之战的真相。
洛阳赵府的书房里,赵烈正对着《幽云防御图》发呆。窗外的雪下得正紧,覆盖了庭院里的银杏,也覆盖了远处的街道。管家赵忠匆匆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封染血的书信,声音带着颤抖:“老爷,前线来的急信,是少爷的亲兵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