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夜宴渐散,宾客们带着醉意离去,韩熙载却拉着赵烈与顾闳中留在偏厅。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竟是一幅未完成的《金陵残景图》——画中秦淮河畔的楼阁大半倾颓,只有几艘小船在雨中漂泊,笔触苍凉。“这是我去年开始画的,本想画完金陵的繁华,可画到一半,就画不下去了。”韩熙载的声音带着哽咽,“你看这楼阁,有的是被战火毁的,有的是被洪水冲的,就像我南唐,看似完好,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赵烈看着画中的残景,想起后唐灭前蜀、后周伐南唐时的场景——城池被毁,百姓流离,与眼前的金陵何其相似。“韩公,就算南唐亡了,这些画、这些文字,也会传下去。”他指了指顾闳中的《夜宴图》草稿,“顾待诏的画,会让后人知道,南唐曾有过这样一群文人,在乱世中坚守过、挣扎过。”
顾闳中突然跪下,对着韩熙载与赵烈磕了个头:“韩公,赵将军,我想把《夜宴图》画完,不仅画眼前的繁华,还要把您说的‘无奈’‘焦虑’都画进去。就算将来宋兵破城,我也要把这幅画藏起来,让后人知道南唐的故事。”
韩熙载扶起他,眼眶发红:“好!我帮你!我把夜宴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你,把我心里的苦都告诉你,你一定要画好!”
此后数月,赵烈留在金陵,时常去韩府观察夜宴,也帮顾闳中完善画稿。他曾建议顾闳中在“散宴”部分加一个细节——一个侍女正收拾杯盘,却偷偷望向窗外的秦淮河,暗示着“宴席将散,家国将亡”;顾闳中采纳了,还在侍女的袖口画了一朵枯萎的芙蓉,呼应金陵“芙蓉城”的别称,更添悲凉。
建隆三年(962年)春,《韩熙载夜宴图》终于完成。顾闳中将画轴铺在韩府的正厅里,全图共分五段——“听乐”“观舞”“暂歇”“清吹”“散宴”,每一段都用屏风隔开,却又通过人物的神情、动作连为一体,如同一出无声的戏。李煜听闻后,特意派宦官来取画,可韩熙载却提前让顾闳中抄了一份摹本,将真迹藏了起来——他怕李煜看到画中的悲凉,迁怒于顾闳中。
赵烈离开金陵那天,韩熙载与顾闳中亲自送行。韩熙载将那卷《金陵残景图》送给赵烈:“赵将军,我知道您在写五代的历史,把这幅画带去,让后人知道金陵曾有过的繁华与苦难。”顾闳中则递来一幅《夜宴图》的摹本:“真迹我藏在了秦淮河畔的古寺里,这摹本请您收好,若将来有机会,再把真迹公之于世。”
赵烈接过画轴,郑重地点头:“老夫定不负二位所托。”
船行至江心,赵烈展开《夜宴图》摹本,细雨落在绢帛上,仿佛为画中的人物添了一层泪痕。他想起韩熙载击鼓时的青筋,想起顾闳中笔下的枯萎芙蓉,想起夜宴上宾客强颜欢笑的模样,突然明白——这幅画不仅是南唐绘画的巅峰,更是五代文人命运的缩影:他们在乱世中绽放过,挣扎过,最终虽随政权覆灭,却以艺术为载体,将自己的精神永远留在了世间。
多年后,北宋灭南唐,李煜被俘,顾闳中藏在古寺的《夜宴图》真迹被宋军发现,献给了赵匡胤。赵烈在汴梁见到真迹时,赵匡胤正对着画轴感叹:“韩熙载也是个有骨气的人,可惜生错了时代。”赵烈则补充道:“顾闳中更是难得,他用画笔记录了南唐的最后时光,比史书更鲜活。”
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年),李煜病逝于汴梁。赵烈在整理《五代秘史》时,特意将《韩熙载夜宴图》的摹本附在“南唐篇”后,写下一段批注:“南唐之画,以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为最。其图分五段,写夜宴之繁华,却藏亡国之悲凉——乐师的泪痕、舞者的踟蹰、韩公的青筋,皆为乱世心境之写照。顾闳中以写实之笔,刻下文人之坚守;韩熙载以自污之态,藏爱国之赤诚。二者相得,方成此千古绝唱。五代绘画之巅峰,不在技法之精,而在心境之真——乱世虽毁家国,却毁不掉艺术中的精神火种。”
批注写完,赵烈将摹本与《金陵残景图》放在一起,轻轻合上书箱。窗外,汴梁的阳光正好,映得画轴上的墨迹愈发清晰。他想起当年金陵的寒雨,想起韩熙载的醉态,想起顾闳中专注的眼神——那些画面,早已与《夜宴图》融为一体,成为他记忆中最珍贵的片段。
而此时的画院,北宋的年轻画师们正对着《夜宴图》真迹临摹,他们或许不懂画中隐藏的悲凉,却惊叹于顾闳中的写实技法;秦淮河畔的古寺里,老和尚仍在守护着顾闳中留下的画具,盼着有一天能再出这样的画师;赵烈的书房里,他的孙子赵仲正对着《夜宴图》摹本,听祖父讲述南唐的故事,眼里满是对乱世文人的敬佩。
赵烈知道,《韩熙载夜宴图》的意义,早已超越了一幅画——它是五代艺术的巅峰,是文人精神的传承,是乱世中永不熄灭的文化火种。就算再过百年、千年,后人看到这幅画,仍会想起金陵城里那场悲凉的夜宴,想起韩熙载、顾闳中,想起五代时期那些在战火中坚守艺术的人们。
寒风吹过书房,赵烈将画轴重新卷起,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慰藉——或许五代的政权早已更迭,或许很多文人的名字已被遗忘,但只要这幅画还在,那段历史就不会被埋没,那些精神就不会消失。这,就是艺术的力量,也是乱世留给后世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