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年)春,杭州城外的钱塘江畔,新抽芽的柳丝垂在水面上,随波轻晃。往年这个时节,百姓们早该忙着春耕,可今年的田埂上却少见人影——街头巷尾都在传,北宋已灭了南唐、南汉,下一步就要对吴越动手,不少农户都在收拾行李,准备逃往闽地。
“都别慌!陛下(钱俶)定会护着咱们的!”杭州通判崔仁冀骑着马,沿着田埂巡查,看到农户张阿公正捆着行李,赶紧翻身下马,“张阿公,您这是要去哪?”
张阿公叹了口气,指了指北方:“听说宋军都到衢州了,南唐的李煜都被抓去汴梁了,咱们吴越还能撑多久?俺还是带着家人躲躲吧,免得像金陵百姓那样,房子被烧,粮食被抢。”
崔仁冀心里一沉,却还是强装镇定:“陛下已派使者去汴梁求和,绝不会让战火烧到杭州。您再等等,说不定过几日就有好消息了。”
这番对话,被前来杭州的赵烈看在眼里。此时的赵烈已年近花甲,头发花白,却仍带着那卷《五代秘史》手稿,受宋太宗赵光义之托,前来“观察吴越动向”——实则是作为和平使者,见证这场可能的统一。他站在钱塘江边的柳树下,望着远处杭州城的轮廓,想起二十年前初见钱俶时的情景:那时钱俶刚继位,还在延续钱镠的水利工程,杭州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却因北宋的压力,陷入恐慌。
“赵将军,陛下在王府等您。”钱俶的内侍匆匆赶来,打断了赵烈的思绪。赵烈点点头,跟着内侍往杭州王府走去,沿途的商铺虽还开着门,却少有人光顾,掌柜们都坐在门口,望着北方的方向,满脸担忧。
杭州王府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钱俶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封汴梁来的密信,信纸已被他攥得发皱。两侧的大臣分成两派:主战派将领沈虎子按着腰间的佩剑,大声说道:“陛下!宋军虽强,可咱们吴越有水军十万,杭州城防坚固,又有钱塘江天险,若拼死一战,未必不能守住!若纳土归宋,咱们吴越的祖宗基业,就全没了!”
“沈将军,你说得轻巧!”主和派的崔仁冀立刻反驳,“南唐有淮河天险,兵力比咱们还多,不还是被宋军灭了?金陵城破时,百姓死伤无数,难道您要让杭州百姓也遭此劫难?烈祖(钱镠)遗训‘保境安民’,不是让咱们为了祖宗基业,让百姓送死!”
“你……”沈虎子气得脸色通红,刚要反驳,却被钱俶抬手制止。钱俶的目光落在赵烈身上,语气带着疲惫:“赵将军,您曾见证后唐、后周的兴衰,又与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相识,您说,咱们吴越……还有别的选择吗?”
赵烈躬身行礼,目光扫过厅内的大臣,缓缓说道:“陛下,如今北宋已一统中原,灭南唐、南汉后,兵力达三十万,且有柴荣、太祖留下的强军根基。吴越虽有水军十万,却多为渔民出身,缺乏实战经验;杭州城防虽坚,却抵不住宋军的床弩与火油。更重要的是,江淮百姓历经战乱,早已厌战,若吴越抵抗,宋军必会屠城,届时杭州将沦为第二个金陵。”
他从怀里掏出《五代秘史》手稿,翻开“南唐篇”,指着上面的记载:“陛下请看,南唐灭亡时,金陵百姓被宋军掳走者达三万余人,粮田被毁数十万顷,至今未能恢复。烈祖钱镠公当年修水利、轻徭薄赋,是为了让百姓安稳;如今您若纳土归宋,既能保百姓平安,又能保全吴越的文脉与基业,这才是对烈祖遗训最好的继承。”
钱俶沉默着,手指在案上的《武肃王遗训》上反复摩挲——那是祖父钱镠手书的复印件,上面“若中原一统,当举国归附,勿为一己之私,让百姓受苦”的字迹,仿佛就在眼前。他想起小时候,祖父牵着他的手,在钱塘江畔看海塘,说:“俶儿,咱们吴越的帝王,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是为了让百姓有饭吃、有房住。”
“陛下,臣有一事要奏。”崔仁冀突然上前,递上一份《吴越户籍册》,“如今吴越有十三州、八十六县、五十五万户百姓,若开战,至少有十万户会家破人亡;若纳土归宋,陛下可保百姓免缴赋税三年,还能让吴越的学子入朝为官,吴越的文脉也不会断绝。”
钱俶接过户籍册,翻开一看,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一户的姓名、田产、人口,甚至还有农户的收成记录。他想起张阿公捆行李的模样,想起街头百姓的担忧,突然握紧拳头:“朕意已决,纳土归宋!不为帝王尊号,只为吴越百姓!”
沈虎子愣住了,他看着钱俶坚定的眼神,又想起金陵的惨状,突然跪倒在地:“陛下英明!臣……臣愿随陛下归宋,护百姓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