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短缺,再加上闽地湿热的气候,唐军士兵纷纷病倒。何敬洙率军抵达建州时,军中已有近半数士兵染上疟疾,根本无法作战。而王延政则趁机联合吴越,约定共同对抗唐军——吴越王钱弘佐派大将仰仁诠率军两万,从温州出发,袭扰唐军的后路;王延政则率军从建州出击,前后夹击唐军。
保大三年(945年)正月,唐军在建州城外与闽、吴越联军决战。当时唐军已断粮三日,士兵们饿得连武器都握不住,刚一接战,便纷纷溃散。查文徽、何敬洙虽拼死抵抗,却也无济于事,最终查文徽被俘,何敬洙带着残兵仅数千人逃回南唐。
“建州之战后,闽地的唐军几乎全军覆没。”赵烈在《五代秘史》中写道,“李璟为救查文徽,不得不向王延政支付赎金五万两白银,又割让汀州(今福建长汀)给吴越,才换回残兵归国。经此一役,南唐损失兵力八万余人,粮草二十万石,江淮的富庶也被消耗殆尽。”
更严重的是,伐闽之战引发了江淮的民生危机。为了补充兵力,李璟下令在淮南、浙西强行征兵,凡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无论是否愿意,都要入伍;为了筹集军费,他又取消了李昪时期的“免税政策”,每亩田的赋税从二斗增加到五斗,还新增了“盐税”“茶税”等苛捐杂税。
扬州城外的农户张阿牛,就是这场危机的受害者。他的儿子被强行征兵,至今生死未卜;家里的十亩田,今年不仅要缴五斗粟米,还要缴两匹布,若缴不出,就要被抓去服徭役。张阿牛无奈,只能卖掉家里唯一的耕牛,才勉强凑够赋税。他对前来调查的南唐史官说:“烈祖在位时,俺家每年能存三石粮;如今陛下打仗,俺家连饭都吃不饱了,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百姓的不满,渐渐转化为反抗。保大三年(945年)秋,濠州(今安徽凤阳)爆发流民起义,起义军首领王琼率领数千流民,攻占了濠州城,杀死了当地的刺史,还提出“还我土地,还我儿子”的口号。李璟不得不派大将周宗率军镇压,虽然最终平定了起义,却又消耗了大量兵力和粮草,南唐的国力进一步衰退。
此时的李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坐在金陵的皇宫里,看着案上的《伐闽战损册》,又想起父亲临终前“守住百姓”的叮嘱,忍不住流下眼泪。他召来江文蔚,语气带着悔恨:“朕当初不听你的劝告,执意伐闽,如今不仅损兵折将,还让百姓受苦,朕……朕对不起先帝,对不起江淮父老。”
江文蔚躬身答道:“陛下知错能改,犹未晚也。如今当务之急,是恢复休养生息之策,减免赋税,释放被强征的士兵,让百姓重新安居乐业。若再拖延,恐江淮不稳啊!”
李璟采纳了江文蔚的建议,下旨减免淮南、浙西的赋税两年,释放年龄过大或过小的士兵,让他们回乡种田;又派官员到各地安抚流民,重建被战火毁坏的房屋。可此时的南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富庶安稳的政权——兵力从伐闽前的二十万缩减到十二万,国库空虚,百姓对朝廷的信任也一落千丈。
赵烈在《五代秘史》的批注中,对李璟的伐闽之举做出了评价:“李璟伐闽,非为百姓,实为一己之野心。他忽视烈祖‘民心为本’的治国理念,不顾南唐国力,盲目扩张,终致‘胜则小利,败则大乱’。此非仅李璟之过,亦为五代割据政权之通病——多以‘一统’为名,行‘争霸’之实,却不知‘一统’之根基,在于民心安稳,而非疆域辽阔。”
保大四年(946年)春,中原传来消息:后晋被契丹所灭,耶律德光率军入主汴梁,实施“打草谷”,中原百姓纷纷逃往南方。李璟本想趁机北伐,收复中原失地,却发现南唐已无兵可派、无粮可运——伐闽之战的创伤,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愈合。他站在皇宫的城楼上,望着北方的天空,心里满是悔恨与无奈。
而此时的洛阳,赵烈正整理着南唐的史料。他看着手中的《伐闽战损册》,又想起当年李昪称帝时“保江淮无战”的誓言,不禁感叹:“乱世之中,贤君难遇,安稳难求。李昪给了南唐七年的安稳,却终究抵不过李璟的野心。南唐的衰退,不仅是一个政权的衰落,更是五代十国乱世中,无数百姓安稳生活的破灭。”
窗外,洛阳的春风卷起落叶,赵烈将《伐闽战损册》与李昪的遗诏放在一起,轻轻合上。他知道,南唐的故事还未结束——李璟虽已悔悟,却难以挽回国力衰退的局面;而中原的契丹与即将崛起的后汉、后周,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江淮这块肥肉。一场新的危机,已在南唐的边境悄然酝酿,而南唐的命运,也将在这场危机中,走向更加不确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