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的寒夜裹着雪粒，砸在军营的帆布帐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盯着中军銮驾里那具日渐衰弱的帝王身躯。赵烈披着双层皮甲，仍觉寒意刺骨——不是因为风雪，而是因为营中悄然蔓延的流言，像毒蛇般钻进每个士兵的耳朵里。
“你听说了吗？昨晚有人在营外的石碑上刻了字，说‘点检做天子’！”两个殿前司的士兵缩在篝火旁，搓着冻得发紫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被巡逻的赵烈听了正着。
“真的假的？点检不是赵点检（赵匡胤）吗？这……这可是谋逆的话啊！”另一个士兵吓得赶紧捂嘴，眼神慌乱地扫向四周，仿佛怕被人听见。
赵烈的心脏猛地一沉。“点检做天子”——这短短五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大周的根基。他立刻上前，按住两个士兵的肩膀：“这话是谁跟你们说的？石碑在哪？”
士兵们见是赵烈，吓得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石守信将军麾下的小校说的，石碑在营西的老槐树下……我们也是好奇，才偷偷议论的。”
赵烈没再多问，立刻带着陈三和十个背嵬军士兵，往营西赶去。老槐树下果然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用红漆写着“点检做天子”五个大字，字迹潦草却醒目，在雪地里像一滩凝固的血。更让他心惊的是，石碑旁还散落着几枚殿前司的制式箭镞——这是故意留下的痕迹，就是要让士兵们相信，这话与赵匡胤有关。
“将军，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陈三气得攥紧拳头，“赵点检要是想做天子，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
“不是栽赃，是试探。”赵烈蹲下身，指尖拂过石碑上的红漆，还带着未干的黏性，“赵匡胤故意让人散布流言，一是要看军中反应，二是要动摇人心，三是想逼陛下表态——若陛下撤了他的点检之职，他就有借口兵变；若陛下不撤，这流言就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他，等陛下驾崩，他就能借‘天意’登基。”
他想起之前在莫州山谷发现的密信，想起赵匡胤频繁拉拢将领的举动，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赵匡胤的布局，远比他想象的更周密。
当天凌晨，赵烈不顾侍卫阻拦，强行闯进柴荣的銮驾。銮驾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柴荣躺在软垫上，脸色比宣纸还白，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听到脚步声，他勉强睁开眼，看到是赵烈，嘴角扯出一丝微弱的笑意：“是……赵将军啊……出什么事了？”
“陛下！大事不好！”赵烈单膝跪地，将石碑的事和流言一五一十地禀报，又从怀里掏出那封石守信写给契丹的密信，“这是之前在契丹士兵身上发现的，上面是石守信的字迹！赵匡胤勾结契丹，散布流言，分明是想谋逆！臣恳请陛下，立刻撤了他的殿前司都点检之职，将他软禁起来，以防不测！”
柴荣的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他挣扎着伸出手，想拿过密信，却因力气不足，手在半空中晃了晃，又垂了下去。“朕……朕知道了……”他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赵匡胤……朕待他不薄……他怎么敢……”
“陛下，此人心术不正，野心勃勃！”赵烈急切地说，“他最近频繁出入各军大营，拉拢石守信、高怀德等将领，还把亲信安插进禁军的粮道和军械库，再不下手，就晚了！”
柴荣沉默了片刻，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和决绝。他对着外面喊：“传……传范质、王溥（宰相）进驾！”侍卫领命而去，銮驾里只剩下赵烈和柴荣，两人相对无言，只有风雪拍打帐篷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半个时辰后，范质和王溥匆匆赶来。看到柴荣病重的模样，两人都红了眼眶。柴荣指着赵烈，对他们说：“赵将军说……赵匡胤有反心……还……还有密信和流言为证……你们……怎么看？”
范质皱着眉，接过密信看了看，又听赵烈讲了石碑的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陛下，‘点检做天子’的流言非同小可，赵匡胤若真有反心，确实该早做处置。可他现在手握殿前司兵权，麾下将士多是他的亲信，贸然撤职，恐引发兵变啊！”
王溥也跟着附和：“范大人说得对！眼下陛下病重，幼主年幼，若禁军内乱，契丹再趁机南下，大周就真的完了！臣建议，先稳住赵匡胤，等回到汴梁，再从长计议。”
赵烈急得站起来：“两位大人！现在不处置，等回到汴梁，赵匡胤的势力就更大了！他要是在汴梁兵变，我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可范质和王溥顾虑重重，始终不同意立刻处置赵匡胤。柴荣看着三人争执，心里清楚——范质二人不是不想处置，是不敢。赵匡胤的势力已渗透禁军，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他咳嗽了几声，对赵烈说：“赵将军……朕知道你忠心……可现在……只能先稳住他……你替朕拟一道旨，升赵匡胤为……为侍卫司都虞候，让他交出部分殿前司兵权……再升你为殿前司副都点检，制衡他……”
这是柴荣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既不彻底激怒赵匡胤，又能让赵烈分走他的兵权。赵烈虽然不甘心，却也知道这是当前唯一的选择，只能躬身领命：“臣遵旨！”
可旨意还没拟好，銮驾外就传来了赵匡胤的声音：“臣赵匡胤，求见陛下！”
赵烈心里一紧，握紧了腰间的“护唐”剑——赵匡胤来得太快，像是早就知道他们在商议处置他。柴荣对着范质使了个眼色，范质赶紧收起密信，柴荣则靠在软垫上，装作虚弱的样子：“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