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陈桥驿夜谈(1 / 2)

邺都的残夜还没褪尽,陈桥驿的篝火已燃得半明半暗。赵烈靠在驿站的破门框上,手里攥着半块冷硬的干饼,目光却死死盯着远处的官道——昨夜李嗣源的斥候回报,李存信的三万大军已过魏州,先锋距陈桥驿只剩二十里,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都能隐约听见。

“指挥使,将军叫您去内屋议事。”周勇的声音带着疲惫,他刚带着亲兵查完岗,甲胄上的霜花还没化,“老营那边有些将领慌了,说要弃了邺都,往太原逃,被将军骂回去了。”

赵烈把干饼塞进怀里,拍了拍周勇的肩膀:“别慌,有将军在,有我们在,逃不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清楚,李嗣源此刻正站在悬崖边上——往前是举兵清君侧,往后是被李存信擒杀,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

驿站内屋的门窗都关得严实,篝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映得李嗣源的脸忽明忽暗。这位老将军正对着一幅《河东地形图》发愣,手指反复摩挲着“晋阳”两个字,那是李克用起家的地方,也是他最初追随晋王的起点。

“来了?坐。”李嗣源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的木凳,案上还放着一封拆开的信,是洛阳的旧部偷偷送来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清,“你看看吧,周匝在陛下耳边说,我‘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还说你‘勾连效节军,要在邺都另立朝廷’——陛下已经下了第二道旨,要存信‘不惜一切代价,擒杀叛贼’。”

赵烈接过信,指尖触到信纸的褶皱,能感觉到写信人当时的慌乱。信里还提了件更让他心惊的事:李存信已派人去晋阳,要抓他留在那里的老部下,连周勇的家人都被监视了。“将军,这不是‘平叛’,是灭口。”赵烈把信拍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冷,“存信要杀的不只是我们,还有所有跟着先王讨梁复唐的旧部,他要把河东军换成自己的人,再勾结契丹,篡夺大唐江山!”

李嗣源终于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疲惫得像是多日没合眼:“我知道。可我是先王的义子,是陛下的兄长,我若举兵,就算清了君侧,也落不下好名声——后世会说我李嗣源是乱臣贼子,是靠叛乱上位的。”

“名声重要,还是大唐的江山重要?”赵烈往前凑了凑,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块磨损的玉佩,是郭崇韬生前常戴的,上面刻着“忠唐”二字;还有半张密信碎片,是之前从郭崇韬袖袋里找到的,上面还能看清“存信欲借契丹兵,杀嗣源、赵烈”的字样,“郭监军到死都握着‘忠唐’玉佩,他冤不冤?效节军的士兵连冬衣都穿不上,家属被周匝抓去当奴婢,他们反得冤不冤?将军,您以为退一步是保全名声,可存信和周匝会给您退的机会吗?”

篝火“啪”地爆了个火星,溅在李嗣源的手背上,他却没察觉,只是盯着那块玉佩,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赵烈知道,这位老将军心里的天平正在倾斜——他不是怕死,是怕对不起李克用的知遇之恩,怕对不起“大唐”这两个字。

“还记得先王临终前的样子吗?”赵烈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回忆的温度,“那年晋阳的冬天比今年还冷,先王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三支箭,说‘存勖,你要杀朱温、除刘守光、驱契丹,复我大唐’。他没说要我们愚忠,没说要我们看着奸贼毁了江山!”

李嗣源的肩膀颤了颤,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心事。他想起李克用当年把他从流民堆里拉出来,教他骑马射箭,说“嗣源,你是块带兵的料,以后要护着大唐,护着百姓”;想起柏乡之战时,他和先王并肩冲阵,喊着“讨梁复唐”的口号,那时的河东军,眼里只有胜利和希望,没有猜忌和阴谋。

“可陛下……”李嗣源还想辩解,话到嘴边却卡住了。他想起李存勖登基后的变化——从那个能听进劝谏的晋王,变成了沉迷伶人、纵容奸佞的皇帝,连郭崇韬这样的功臣都能随便赐死,连效节军的死活都不管,这样的陛下,还值得他愚忠吗?

“将军,陛下是被周匝和存信蒙骗了!”赵烈抓住机会,语气更坚定了,“我们举兵不是反陛下,是清君侧!杀了周匝,擒了存信,把他们的罪证摆在陛王的遗愿,守住大唐的百姓——不能让他们跟着奸贼,再遭一次朱温篡唐的罪!”

内屋的气氛静得能听见篝火的燃烧声,李嗣源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权衡利弊。赵烈没再说话,只是把郭崇韬的玉佩和密信碎片推到他面前——这两样东西,一个代表着忠臣的冤死,一个代表着奸贼的阴谋,比任何话语都有说服力。

“外面的将领……都怎么说?”李嗣源突然问,声音里少了几分犹豫,多了几分试探。

“老营的将领都是跟着先王的旧部,愿意跟将军走。”赵烈赶紧回答,“效节军的士兵也说了,只要将军举旗,他们就跟着杀回洛阳,为郭监军报仇,为自己的家人讨公道。只有几个存信安插的眼线,昨天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李嗣源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着外面的营地。夜色里,士兵们大多没睡,有的围着篝火低声交谈,有的擦拭着武器,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等着将军拿主意”的坚定。他想起白天巡查时,一个效节军的小兵对他说:“将军,我们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明不白,怕家人没人管。”

“好。”李嗣源猛地转过身,眼里的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决绝,“就按你说的办!举兵清君侧!杀回洛阳,擒杀周匝和存信,为郭崇韬平反,还大唐一个太平!”

赵烈心里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赶紧起身:“将军英明!我们现在就部署——第一步,派人去邺都,让效节军守住城池,防止存信从后方偷袭;第二步,整合老营和效节军的兵力,选出精锐当先锋,我们从陈桥驿出发,先取滑州,再攻洛阳;第三步,派人去晋阳,通知那里的旧部,让他们牵制存信在晋阳的兵力,别让他们断了我们的后路。”

“还有一件事。”李嗣源叫住他,从案上拿起一枚虎符,那是李克用当年赐给他的“河东军先锋符”,虎符上的纹路都被摸得发亮,“你拿着这个,去整合先锋营。效节军的将领张破败是员猛将,却性子直,你多跟他沟通,别起冲突。”

赵烈接过虎符,入手沉甸甸的,像是握着整个河东军的希望。“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办好。”

走出内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把陈桥驿的屋顶染成了淡金色。周勇和几个亲兵正守在门口,看到赵烈手里的虎符,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他们知道,将军终于下定决心了。

“传我命令!”赵烈举起虎符,声音传遍整个营地,“所有将士,即刻集结,半个时辰后出发,目标滑州!我们要杀回洛阳,清君侧,为郭监军报仇,为大唐讨公道!”

“杀回洛阳!清君侧!报仇!”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得陈桥驿的门板都在晃,效节军的士兵们更是激动得举起武器,有的甚至哭了出来——他们终于不用再当“叛贼”,终于有机会为自己和家人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