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余温尚未完全从指缝间溜走,大二下学期的钟声便已敲响。北京的初春,空气中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但平京大学的校园里,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忙碌。学生们拖着行李从四面八方归来,宿舍楼里重新充满喧闹,林荫道上再次挤满了奔赴课堂的身影。
林晚星和陆辰轩几乎是前后脚返回学校。短暂的分离并未带来生疏,反而因为假期的沉淀和线上不间断的分享,让重逢多了一份踏实和暖意。他们默契地没有在第一时间深谈各自家中关于“未来安排”的谈话细节,仿佛那是一个需要郑重其事才能开启的议题,而眼下,有更迫近的挑战需要面对——新学期的课表,像一道无声的战书,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周一早晨,八点整,《高等量子力学》的课堂上。能容纳百余人的大阶梯教室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穆。这门课是物理系本科阶段公认的“分水岭”,由理论物理研究所那位以严厉和渊博着称的陈焕生教授主讲。陈教授年过花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朴素的中山装,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他上课从不带教材,只有几页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稿纸。
上课铃响,教室瞬间安静下来。陈教授环视台下,目光所及之处,学生们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他没有寒暄,直接转身,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写下了一行复杂的偏微分方程和几个看似简单却内涵深邃的符号。
“量子力学的数学框架,从希尔伯特空间开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耳膜上,“忘记你们上学期学的那些初级概念。在这里,我们需要的是严格的数学语言和深刻的物理图像。”
他没有按照教材章节照本宣科,而是从一个基本对易关系出发,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推导出几个重要的定理,期间穿插着对物理思想的精辟阐释和对历史上着名争论的点评。逻辑链条极其严密,信息密度大得惊人。没有重复,没有停顿,仿佛在座的每个人都应该具备同步跟进的思维速度。
林晚星坐在靠前的位置,手中的笔几乎要跟不上教授讲话的速度。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理解每一个步骤,但那些抽象的算符、复杂的本征值问题、以及需要极强想象力的态矢量概念,像一堵堵高墙,不断冲击着她的认知极限。她感觉自己像一艘突然被抛入深海的小船,四周是幽暗莫测的洋流和巨大的压力,以往在基础物理课程中积累的那点自信,瞬间显得不堪一击。手心微微出汗,一种久违的、面对未知领域的敬畏和焦虑感,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斜前方的陆辰轩。他坐姿笔挺,目光紧跟着教授的板书和讲解,手指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记录着关键点和自己的疑问,神情是惯有的专注,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同样在全神贯注地应对这信息的洪流。连他都感到吃力了吗?这个认知让林晚星的心又沉了一分。
课间休息的十五分钟,教室里没有往常的喧闹,大部分人都埋首于笔记,或三三两两地低声讨论着刚才的内容,气氛凝重。
“我的天,完全没听懂……”后排传来一个男生小声的哀嚎。
“那个波函数归一化条件的推广,是怎么跳过去的?”旁边他的同伴也是一脸迷茫。
林晚星和陆辰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
“感觉怎么样?”陆辰轩合上笔记,低声问。
“像听天书……”林晚星老实承认,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记得密密麻麻却有些混乱的笔记本,“很多地方连逻辑都没跟上。”
“正常。陈教授的课就是这样,重在思路引导,细节需要课后花大量时间啃书和推导。”陆辰轩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重点是抓住他今天强调的希尔伯特空间的概念和几个基本对易关系,这是后面内容的基础。”
他总是能迅速抓住核心。林晚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下半节课,陈教授开始讲解一个关于谐振子量子化的经典案例。讲到关键处,他忽然停下来,目光扫过台下:“这里,用了狄拉克符号的一个小技巧,谁能看出来为什么可以这样简化?”
教室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这个问题需要极强的瞬时反应和对符号体系的深刻理解。
几秒后,陆辰轩举起了手。
“这位同学,你说。”陈教授点了点他。
陆辰轩站起身,清晰而简洁地阐述了自己的理解,虽然个别措辞略显青涩,但思路完全正确,点出了简化的数学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