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宁光县西郊的水泥厂工地,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地基浇筑完成,几栋厂房的钢筋骨架拔地而起,在荒野上勾勒出工业的雏形。
上千名工人像上了发条的蚂蚁,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从黎明到黄昏,整个工地都回荡着金属的碰撞声和机器的轰鸣。
钱三江那一手“现金墙”的阳谋,效果好得出奇。
它不仅点燃了工人的热情,更建立起一种全新的、赤裸裸的信任关系。
在这里,规章制度、人情世故都退居其次,唯一通行的硬道理,就是干活,然后领钱。
这种简单粗暴的逻辑,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将所有暗地里的手脚都挡在了外面。
县委大院,冯逸晨的家中。
一壶上好的龙井已经冲泡了三遍,颜色淡得像水。冯逸晨和白书恒相对而坐,沉默得像两尊石像。
半个月前,他们还幸灾乐祸地以为,李默重伤入院,钱三江断了左膀右臂,水泥厂的项目会再次陷入泥潭。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技术科那边的老张,不是说设备图纸有个关键参数错了,要返工重审,至少拖一个星期吗?”白书恒的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喝过水。
“是。”冯逸晨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又放下,“可第二天,钱三江就不知道从哪儿请来个市里的退休老工程师,当场就把图纸给改了,还优化了两个环节,据说能省不少料。”
白书恒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那……供应科那边呢?我特意暗示过,让他们在特种水泥的采购上卡一下,就说省城的厂家暂时没货。”
“钱三江根本没走省城的渠道。”冯逸晨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无力感,“他直接派人去了邻省,用现金当场提货。
价格是贵了点,但一天工夫就把货拉回来了,连车皮都没耽误。”
“还有上次,征地边界出了纠纷,两个村子为了一块三角地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动手。
我的人刚把火拱起来,钱三江就扛着一麻袋钱去了。
他谁也不偏袒,直接把那块地买了下来,说是要给水泥厂修个公共厕所。
两个村的村长当场就傻眼了,最后还勾肩搭背地帮着测量土地。”
一件件,一桩桩。
他们半个月来精心布置的陷阱、埋下的绊子,就像扔进大海的石子,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被钱三-江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钱三江还是那个钱三江,脾气火爆,作风强硬。
可他现在处理问题的方式,却变得刁钻而高效,总能绕开他们布下的罗网,直击要害。
这种感觉,就像两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面对一头突然变得狡猾无比的熊。
他们明明知道熊的弱点,可每一次出手,都打在空处,反而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白书恒烦躁地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钱三江就是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莽夫,他哪来这么多鬼点子?背后一定有人在教他!”
冯逸晨的目光,阴沉地投向窗外县人民医院的方向。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白书恒一把抓起话筒。
“白副县长,我……我是小马啊。”电话那头,是他在县府办公室安插的一个眼线,声音有些发虚。
“说!又有什么事?”
“钱……钱县长,他今天下午又去医院了,这是这个星期第三次了。”
“去医院干什么?”白书-恒的心猛地一沉。
“就是……去探望那个姓李的啊!!!每次都待一两个小时才出来,我听里面的护士说,钱县长每次进去,都拿着个小本本,出来的时候,上面好像都是写满了东西……”
“啪!”
白书恒手里的电话听筒,重重地砸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跟冯逸晨对视一眼,两人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