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刘备乃汉室宗亲,此身份在陛下重振声威之时,尤为敏感。明公可暂缓对其用兵,转而以陛下之名,修书一封于刘备。”
“信中可言:‘今天子蒙尘而归,正欲重振汉室,玄德公乃帝室之胄,正当戮力王事,共扶社稷。岂可同室操戈,望公以大局为重,暂息兵戈,谨遵天子号令。’”
“此举,一则可暂时稳住刘备,至少令其不敢公然助吕布与明公为敌,否则便是违背‘共扶汉室’的大义。若其不从,则其‘汉室宗亲’的招牌便自砸了三分,日后明公再讨伐他,更占理义。”
“其三,明公在表文中,必须毫揭露袁绍昔日曾有立幽州牧刘虞之子为帝的不臣之心!此乃滔天大罪,形同谋逆!更要痛陈袁术在淮南僭越礼制,私藏天子印玺,狼子野心,已露篡逆之兆!”
“明公要向陛下表明,此二袁,一北一南,实乃汉室心腹大患,天下动荡之源!而明公自己,虽困于兖州乱局,但忠心可鉴,日夜所思,皆为陛下扫除这些真正的国贼!”
荀彧最后总结:“如此,明公便可向陛下,也是向天下人说明。明公您,是在兖州这片四战之地,实是被这些逆臣贼子拖住了手脚,分身乏术!”
“一旦陛下认可此说,甚至下诏斥责二袁,那么明公日后任何针对袁绍、袁术的行动,便不再是诸侯间的私斗,而是‘奉天子以讨不臣’!”
“是代天行诛!届时,明公握有大义名分,进可攻,退可守,眼前的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曹操听完荀彧这一整套环环相扣、深谋远虑的策略,方才的焦躁郁闷一扫而空,朗声大笑:
“好!好一个‘奉天子以讨不臣’!文若此策,真乃洞悉时局,直指要害!如此,非但西边之危可解,更可借天子之名,反制袁本初与袁公路!甚妙!甚妙!”
他当即下定决心:“就依文若之言!即刻选派能言善辩之心腹为使,携重礼与表文,西入长安!表文就按文若之意撰写,务必要写得情真意切,忧国忧民,将兖州之困、二袁之恶,淋漓尽致地呈于陛
荀彧躬身道:“明公英明!”
荀彧向曹操献上“奉天子以讨不臣”的连环妙策后,便行礼告退,前去草拟给天子的表文细则。
帐内,只剩下程昱与毛玠二人。
方才在曹操面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毛玠,此刻望着荀彧离去的背影,眼中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惋惜与一丝隐忧。
他之前也跟曹操提过,“公内奉天子,外令诸侯,则天下可定。”。和荀彧的说法方向上是一样的,但是却有着差别。
他转向身旁的程昱,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地说道:
“仲德兄,‘奉天子以令不臣’与‘奉天子以讨不臣’,这一字之差,个中区别,可谓天壤之别啊……文若此策,固然精妙,能解眼下燃眉之急,甚至可为我等争来大义名分。“
”然其根本,是将明公最终裁决之权,拱手交予了那位远在长安的陛下。”
“若有朝一日,陛下羽翼丰满,根基稳固,不再需要我等‘奉’他,反而下一道明诏,要收回兖州之权,甚至要追究明公往日某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
“届时,以文若之秉性,是会向着明公,还是会向着天子呢?”
程昱听着毛玠的担忧,面色平静,眼神却深邃如古井。
他缓缓捋了捋胡须,淡然道:“孝先,你所虑,难道以为明公不知吗?”
毛玠一怔。
程昱继续道:“明公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文若策略中隐含的这层风险?然则,眼下之局,四面皆敌,强敌环伺,内有吕布刘备之患,外有袁绍袁术之胁!我等已是退无可退,近乎绝境!”
“西边那位陛下,手握大义与强兵,其势已成。若其真有意此刻加罪于明公,只需一纸诏书,斥明公为逆,命天下共讨之,以我等如今之力,可能抵挡?怕是旦夕之间,便有覆灭之危!”
他看了一眼帐外,仿佛能穿透营垒看到远处的重重杀机:
“文若此策,乃是于绝境中,为我等争得一线生机!先借天子之名,稳住局面,剪除近患,再图后计。此乃以小搏大,不得不为也!”
程昱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况且,我等皆是汉臣,听命天子本乃天经地义。孝先兄想得太多了。”
毛玠闻言,目光锐利地看向程昱。他从程昱那平静无波的脸上,分明读出了一丝言不由衷的敷衍。
程昱感受到毛玠的目光,并不回避,仿佛在说:“看破,何必说破?”
两人沉默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与沉重。
最终,毛玠叹了口气,低声道:“但愿文若之忠,能始终与明公之业,殊途同归吧。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程昱淡淡道:“世事如棋,步步为营。先渡过眼前难关,再论其他。走吧,孝先,我等也需为明公仔细筹划,如何将这‘奉天子’之策,施行得更加稳妥。”
两人不再多言,各怀心事,并肩走出了大帐。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却仿佛带不起丝毫暖意,只有乱世谋士如水似渊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