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平和,既坦然承认了并不算“光彩”的出身,又明确表达了世代为汉臣的立场。
“噗——”刘协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幸好及时用酒杯遮掩了一下。
他心中只觉得无比荒诞滑稽,差点拍案叫绝:好家伙!杨喜那个抢腿的,后代成了三公;钟离眜那个项羽的铁杆心腹,后代居然也成了他老刘家的忠臣,还都是文人!这世事变迁,可真他娘的有意思!
他强忍着笑意,看着眼前一文一武两位重臣的后代,一个坦然自豪,一个温文尔雅,哪还有半点他们先祖那战场厮杀汉的模样?只觉得这因果轮回,实在是妙不可言。
“好好好,”刘协连连点头,笑着对杨彪和钟繇举杯,“皆是名臣之后,皆是我大汉栋梁!看来这天下,合该还是我……咳,是朕老刘家的!来来来,满饮此杯!”
庆功宴喧嚣声中,杨奉看着春风得意的徐晃,又摸了摸自己怀中那刚刚领下的镇西将军印绶,虽得升迁,心中却仍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与不甘,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息虽轻,却被身旁的杨彪听在耳中。杨彪何等老辣,略一思忖便猜到了七八分缘由。他微微侧身,以仅二人可闻的声音,仿佛关切同宗般问道:“杨将军新晋镇西,圣恩正隆,何故叹息?”
杨奉正愁无人倾诉,见位高权重的杨彪主动询问,便少了些顾忌,压低声音抱怨道:“杨公有所不知,奉自护驾东归以来,不敢说居功至伟,也算兢兢业业。陛下赏功,奉感激不尽。只是……只是那徐晃,原本不过某麾下一骑都尉,如今竟也与我等同列将军……这……”
他话未说尽,但那股不平之气已然流露。
杨彪闻言,心中暗自鄙夷这武夫眼界短浅、死性不改,只顾盯着眼前位次高低,却看不清真正的大势与利害。他轻咳一声,决定以“同姓长辈”的身份,点醒这个糊涂的同僚。
他捋须沉吟,故作推心置腹状,低声道:“杨将军啊,你我说来也是同宗,同僚也有些时日,有些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公但说无妨!”
“依老夫愚见,”杨彪声音压得更低,“这‘护驾之功’四字,陛下记在心里,便是恩宠;若我等臣子时时挂在嘴上,揣在心里,斤斤计较,那……可就未必是福了。”
杨奉一愣:“此话怎讲?”
“你看,日后陛下若重建朝廷,论功行赏,岂能忘了将军首护銮驾之功?你越是不提,陛下反而越会记得,越觉得你忠厚可恃,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可你若总是显摆这份功劳,仿佛陛下今日之安危全系于你一人之手,你让陛下如何想?让其他功臣如何想?陛下会不会觉得你恃功而骄,别有希冀?”
杨奉听得背后瞬间又冒出一层冷汗,酒意都醒了大半,连忙道:“不敢不敢!奉万万不敢有此心!”
“这便是了。”杨彪点点头,语气转而推心置腹,“杨将军,说句实在话,你之出身,陛下能如此信重,擢升高位,已是旷世恩典。”
“汝所求者,当是长远。譬如封侯拜爵,光耀门楣,使子孙后代脱离行伍,读书明理,将来或可如老夫这般,位列公卿,那才是真正的翻身,才是绵延不绝的家族香火!岂不比争一时之长短、虚名之位次强过百倍?”
这番话,直接说到了杨奉的心坎里。他们这些乱世崛起的军头,最渴望的不就是洗白出身,得一个从龙之功,让后代能成为真正的“士族”吗?
杨彪见其意动,最后又添了一把火,目光瞥向徐晃方向:“更何况,那徐公明,终归曾是你的旧部,总有几分香火情谊,一份提拔之恩。他今日越是显达,越受陛下信重,将来若你有需,他难道还能不念旧情?他越好,于你而言,岂非越多一重奥援?这难道不好吗?何必因小失大,自断臂膀呢?”
杨奉听完这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眼前豁然开朗!是啊!自己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只盯着眼前这点位次?天子不在意出身,自己又有护驾首功,未来封侯可期,子孙都能受益!徐晃起来了,对自己也是好事啊!
他脸上的不甘和郁闷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感激和庆幸,连忙对杨彪拱手低声道:“多谢杨公指点迷津!奉险些自误!谨受教!谨受教!”
杨彪微微一笑,举杯示意,心中暗道:总算这莽夫还能听得进人话。如此,既帮天子安抚了麾下,也卖了个人情,更有利于朝廷稳定,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