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的所有人都没有觉得班长是在开玩笑。
相反,每一个瘫倒在地、感觉手臂肩膀都不属于自己、只想化作一滩泥的新兵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张维,从来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的真汉子。
他说出来的话,就是砸在地上的坑,必须兑现;
而他不屑于提及的事,你跪着求他,他也懒得跟你多说半句。
他的命令,从来只有执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果然,上午那没有尽头的站姿据枪训练,把所有人都熬得脱了一层皮。
午饭时,不少人连筷子都拿不稳。
下午集合哨响,五班众人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蔫头巴脑地挪到训练场,心里还残留着上午的阴影。
张维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群精神萎靡的新兵,嘴角勾起一抹凉凉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反而带着一种“看你们还能蹦跶”的嘲讽:
“上午训练,辛苦了啊。”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却让所有人心里一咯噔。
“我听见有人嘟囔——‘站着太遭罪了’,‘换个动作就好了’。行!如你们所愿!下午咱们就换个动作——”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新兵们眼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冀之光,然后毫不留情地碾碎:“咱们选个‘舒服’的姿势——咱们趴着。”
“卧姿无依托据枪!接下来,我给大家演示动作要领。”
话音未落,张维毫无预兆地动了!
左脚向前猛地一个跨步,身体重心下沉的同时,右手稳稳托举着机枪,左手如同出击的毒蛇般闪电般撑向滚烫的柏油地面——
整个身体瞬间伏低、贴地!
“嘭!”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地面的声响,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没有半点多余的卖弄。
站就是站,说卧倒,连一丝犹豫和缓冲都没有,整个人就“砸”了下去,展现出一种冷酷到极致的精准。
“看清楚了!”张维的声音从地面传来,清晰地穿透热浪,“两肘撑在地面上,稳固支撑!弹夹不可着地!枪面朝上!”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动作缓慢而清晰,确保每个人都能看清每一个细节:
“左手——托握下护盖位置,小臂与大臂夹角约90度,自然托住枪身,这是你的前支点!”
“右手——握紧握把,右臂肘部略成垂直,贴紧身体右侧,这是你的后支点!两肘给我钉死在地上,形成稳固的三角支撑!”
“枪托——死死顶在右肩窝!自然贴腮!眼睛、缺口、准星、目标!枪膛轴线与身体右侧略成一条直线!”
“两脚分开约40度,脚尖自然外撇!右眼通过准星,其延长线正对瞄准点!视线锁定!”
示范完毕,张维保持着标准的卧姿,如同一尊匍匐的钢铁雕塑,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地扫视着新兵:“全体都有!卧倒——!”
命令如山倒!
五班新兵们咬紧牙关,模仿着张维的动作,纷纷向前扑倒。
然而,当身体真正接触到那片被烈日暴晒了一整天的柏油路面时,所有人心中那点“趴着比站着舒服”的幻想瞬间破灭,化为一声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呻吟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烫!硬!
柏油路面贪婪地吸收着太阳的毒辣,此刻就像一块巨大的铁板烧!
灼热感透过薄薄的作训服,瞬间烫得皮肤生疼。
没过几秒钟,身上接触地面的部位就如同被放在烤盘上的牛肉,滋滋作响,感觉下一秒就要“抽抽巴巴”地卷曲起来。
闷!压!
烈日依旧当头,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匍匐在地的脊背。
汗水刚刚从每一个毛孔里汹涌而出,就被滚烫的地面和闷热的空气瞬间蒸腾,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巨大的蒸笼。
汗水像小溪一样沿着脸颊、脖颈疯狂流淌,肆意地滚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和模糊的视野。
然而,没有人敢抬手去擦。
沉重的枪身压在手臂和肩窝上,手臂支撑着全身大部分的重量,肘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迅速传来酸麻胀痛的感觉。
痒!烦!
当身体僵硬地贴在地面一动不动时,嗅觉和触感变得异常敏锐。
地面蒸腾的热气带着尘土和沥青特有的刺鼻气味。
更可怕的是那些微小生物的骚扰——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蚊子嗡嗡地在耳边盘旋,伺机寻找裸露的皮肤;
苍蝇不厌其烦地试图落在汗湿的脖颈或脸颊上;
眼角的余光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蚂蚁在距离鼻尖不远的地面上匆匆爬行……
看不见的尘螨和不知名的小虫似乎也顺着裤管、袖口往里钻,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痒!
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在被无形的刷子反复刮蹭,那种折磨远甚于疼痛,让人几乎要抓狂!
“动!动什么动!”张维如同低吼的雄狮,他的皮鞋带着风声,“砰”地一声踢在张天天的脚跟上。
张天天被踢得一个激灵,差点脱手摔了枪。
“脚后跟给我压下去!翘起来干什么?当靶子吗?给我跟个壁虎一样,老老实实贴在地面上!”张维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冰冷。
“邱磊!”张维的目光瞬间钉在另一个新兵身上,“我让你腹部贴着地,用腹部支撑身体前部重量,谁让你胸给我挺起来的?显摆你胸肌大?给我塌下去!腹部压实!中心降低!”
每一个细微的错误都会被张维那鹰隼般的目光精准捕捉,然后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予以纠正。
身体的痛苦、感官的折磨以及班长冷酷无情的呵斥,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痛苦之网,将五班的新兵们牢牢裹挟在其中。
谁都没想到,卧姿是比站姿更难熬的地狱。
他们像被钉在滚烫十字架上的标本,承受着烈日与“大地”的双重炙烤,每一秒都是对意志力的极限压榨。
而张维的斥责,如同滚烫的烙铁,不断烙印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
林白和张广智也只能凭借着超乎常人的专注力,努力在身体的剧痛和感官的混乱中,维持着动作的基准线,汗水在他们身下洇开深色的印记。
这哪里是训练,分明是炼狱的入口。
时间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凝固、拉长。每一秒都像被烈日熬煮过,粘稠而沉重。
胳膊肘生疼!
坚硬的柏油路面对手肘的压迫没有丝毫怜悯,要将骨肉碾碎。
支撑全身重量的部分早已麻木,只剩下尖锐、持续的胀痛感在神经末梢尖叫。
汗如雨下!
汗水不再是渗出,而是狂暴地从每一个毛孔里奔涌而出,似乎体内有一座沸腾的湖泊。
它们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汇聚到一起,在微微颤抖的下巴尖处悬停、凝结,最终承受不住重量——
啪嗒!啪嗒!
一滴,又一滴,浑浊的汗珠重重砸在身下滚烫的黑色路面上,发出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回荡在林白耳边的声响。
很快,在他下颌正下方的位置,一小摊湿润的痕迹悄然扩大,形成了一小洼浑浊的“水泊”。
就在这片死寂般的煎熬中,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孙二满!!!”
所有人的神经都为之一紧。
只见孙二满趴在那里,枪歪在一边,脑袋无力地垂向地面——
他竟然被太阳烤得发晕,在如此酷刑般的卧姿中,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了!
张维大步流星地跨过去,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怒火:“你他么给我睡着了?!训练场是你家炕头?!去!不是困吗?背着枪,给我跑个三公里!跑清醒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