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谈心(2 / 2)

整个阳台被打造成了一个高效实用的晾晒场,整洁有序,充满了部队特有的生活气息。

怪不得班长让他来晾鞋,这里早不是能够让周奇跳下去的地方,而是变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被阳光和微风改造过的实用空间。

“林白!”张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林白立刻转身,动作标准地靠脚立正:“是,班长!”

张维摆摆手,烟雾从他指间缭绕升起:“行了,这儿就咱俩,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他斜倚在门框边的墙上,眼神透过矮墙望向外面的营区。

林白放松了站姿,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点。

空气中浓烈的臭味似乎也因这份放松和眼前的景象而淡化了几分。

张维又吸了一口烟,目光没有收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问给林白听:“这些日子……我这么折腾你,往死里练……你在心里,骂过我吗?”

林白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清晰干脆:“没有!”

“呵,”张维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轻笑,更像是自嘲,“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

他知道林白说的是真的。

这个兵,他对自己最狠。

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闷。

他猛吸了一大口,白色的烟雾在夕阳的光线中翻滚升腾。

林白其实在心里也默默撅了个嘴:你折腾我累个半死,还要我谈感想?

哼,门儿都没有!我偏不说。

张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拿着烟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那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带着无奈和一丝欣赏的:“你呀……”

他又抿了抿唇,将肺里的烟雾长长地吐出,形成一道长长的烟柱,消散在晚风里。话题似乎沉重了些:“林白,你看……周奇那件事过去后,你觉得这里,”

他抬手,烟头点了点阳台,又划向整个营区,“有改变吗?我是说,因为这个事,本质上的改变?”

林白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营区运转如常,训练依旧,生活依旧。

“是啊,”张维的眼神飘向远方训练场上那些模糊的身影,声音低沉而平稳,“这个楼顶晾衣场的改造,文件早就批下来了,在你救人之前就定了。

周奇也好,你林白也好,或者我张维,”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哪怕是四班长、连长、指导员……任何一个人因为任何一件事离开。

这座军营,这片土地,它该怎么运转还是会怎么运转。太阳照常升起,号角照常吹响,新兵变成老兵,老兵退伍,新人进来……

它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或者离去,就改变它运行的轨迹。”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牢牢锁住林白年轻却沉静的脸:“我是想说,林白,如果你那天没救上来周奇,甚至……如果掉下去的是你,你死了……”

张维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可怕,“结果也是一样的。军营不会倒,日子照样过。犯错的人也许会有通报,也许会有处分,也许会有暂时的悲伤……

你可能被表彰,但时间一长,一年,五年,十年……

除了档案里多一条冰冷的记录,谁会记得?”

林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但他依旧垂着眼睫,没有回应。

张维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那唯一会变的、会疼的地方,才是最剜心的,你知道吗?!”

他向前一步,烟头几乎要烫到手指也浑然不觉:

“你的战友会疼!我会疼!被你救下的张广智和值班班长,他们更会疼!

但这疼能有多久?这种疼,时间长了会被新的日子、新的任务冲淡!会被遗忘!”

张维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住林白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么你的家人呢?! 你爷奶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剜心剔骨的疼,会跟着他们一直到死!埋在棺材里都闭不上眼!你让他们怎么活?!”

林白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阳光落在他紧绷的颈项和微微发抖的肩膀上,留下沉重的阴影。

他知道班长是在掏心掏肺地跟他讲道理,是在用最直白、最残酷的方式点醒他。

这份沉重如山的好意,这份源自老兵对雏鸟最深沉的期许和保护欲,他一直都知道的!

张维看着林白剧烈波动的反应,知道自己的话像重锤一样砸进了他心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沧桑:

“林白,在我这个班长的立场上,军人,为了使命,为了战友,舍生取义,是在光荣不过的事情!

我为你那天跳下去救人的勇气感到骄傲!”

他话锋一转,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钉子:

“但是!作为一个能够托你一程老大哥,我希望你记住——

在你遇到绝对的危机、觉得只能以死相搏之前,心里要把所有其他的可能性,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哪怕只有一丝一毫成功的希望,全部都尝试过!

拼尽你全部的智慧和力量去尝试过!

在你彻底确认,除了用命去填,再无他法之后……”

张维停顿了很久,久到那根烟终于燃到了尽头,烫到了他的手指。

他“嘶”了一声,将烟蒂狠狠摁灭在阳台的水泥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再去做那个牺牲自己、换取别人活路的英雄!

活着,比当烈士更难,但也更有用! 这些话,你给我刻在心里!”

阳台上一片寂静。

只有远处训练场隐约的口号声,和微风吹动晾晒衣物发出的轻柔扑簌声。

那浓烈的脚臭味似乎也被这沉重的氛围稀释了。

林白依旧低着头,胸膛却在剧烈地起伏。

班长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砸得他灵魂都在震颤。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一种更沉重的责任。

他缓缓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班长,我懂了!”

张维勾勾唇角,刚要挥挥手让林白走。

林白却猛地抬头问:“托我一程?您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