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短暂得像一个错觉。
哨声再次尖锐地撕破空气,伴随着班长那洪亮有力、不带一丝疲惫的声音:“全体都有——起立!鸭子步——准备!目标山顶——冲!”
“……艹!”
“我的妈呀……”
“小白你这个嘴,以后别说话了!”
“………………”
绝望的低嚎此起彼伏,但没人敢迟疑一秒。
所有人如同提线木偶,凭借着生物本能和军令如山的铁律,挣扎着爬起来,撅起疲惫得快要散架的屁股,摆出了那个极其屈辱且磨人的鸭子步姿势。
当所有新兵再次匍匐在山脚下时,已经真的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儿了。
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灼烧感,每一次呼气都像是最后的叹息,进气多出气少,像一群搁浅濒死的鱼。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汗水混着泥土,在脸上身上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
“救……救命啊……”邱磊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鼻子发酸,眼泪混合着汗水和泥土流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滑稽的沟壑,
“我上辈子……上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了啊……这辈子要来当这个兵!呜呜……我在家……在哪儿不是舒舒服服左拥右抱的!
吹着空调打游戏……喝着冰阔落……它不香吗?!
非到这鬼地方来……受这份……这份活罪!我图啥啊我……”
这带着绝望哭腔的控诉,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疲惫深渊,瞬间激起了强烈的涟漪。
五班绝大多数新兵,包括刚才还强笑的张天天、李宁,甚至体能最好的张广智,脸上都浮现出不同程度的认同。
是啊,图啥?
这罪受得……值吗?
一股浓烈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瘫倒的人群中弥漫开来。
“腿……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了……直打飘……”
“是啊……恶心得要命……想吐……五脏六腑都搅在一块了……可偏偏啥也吐不出来!”
“妈的……这破山坡……坡度得有他妈60度吧?!老子居然……居然用鸭子步……爬上去……又……又挪下来了……
我现在都不敢相信……是我自己完成的……”王强喘着粗气,眼神发直地盯着那刚刚蹂躏过他们的陡坡,像是在看一个狰狞的怪物。
在一片哀鸿遍野中,大家的士气低落到最低点。
最后就连吐槽声音都没有了。
大家都耷拉着脑袋面对操蛋的人生。
林白也在急促地轻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但他似乎在努力控制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尽快平复下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污,用那依然清亮、却明显带着疲惫颤音的声音开口了,在一片绝望的抱怨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兄弟们……听我说两句……凡事……凡事得往好地方想。”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咱们……是义务兵,对吧?两年!咬咬牙就过去了!
想想看……虽然每个月津贴就一千多点,是少……但熬到退伍那天,一次性结清,有五万块退伍费呢!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苦大仇深的脸,试图找到一丝松动:“要是……要是你够强,能留在部队,转了初级军士长,那就不一样了!
在部队待个3到8年,津贴就能涨到六千以上!等将来再退伍……退伍费起码二十万打底!二十万啊兄弟们!”
林白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现实安慰”:“你们算算账……我们的同学们上班的,很多人还在上大学,他们是没有时间去赚钱的。当然出去兼职的同学除外。
没有上学进入社会的同学会起早贪黑,加班加到吐,动不动被老板骂,被客户刁难,挣那份‘窝囊费’,
一个月也就几千块,累死累活可能还没咱们多,关键还得随时操心自己的饭碗够不够稳定!
咱们呢?包吃包住穿,生病了有部队医院,只要练不死,练出来就是真本事,钱……退伍的时候一笔就能拿到不少!”
“如果在努力在部队待久点,以后到地方还能给安排工作,有钱有工作不也挺爽?”
他喘了口大气,总结陈词:“所以啊……军营里外,哪儿都不容易!你觉得军营苦,其实社会更不清闲。
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改善环境,改变自己,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能过得舒服点!
咱们现在吃的苦,受的累,不就是为以后舒服点的日子打底子吗?……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番结合了实际经济待遇、充满“务实精神”的劝慰,像一股清流,又像一块巨石,砸在众人疲惫而混乱的思绪里。
有人眼神茫然,还在消化那些数字;
有人若有所思,似乎在权衡利弊;
邱磊的哭声小了些,抽噎着觉得仅仅“二十万”根本配不上他现在的痛苦;
张广智则深深地看了林白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就在这短暂的、被复杂心绪填满的沉默间隙,山坡顶上,传来了班长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戏谑却不容置疑的吼声:
“哟——!聊得挺热闹啊?看来是都缓过来了?正好!再来一组鸭子步冲锋——巩固巩固!
谁再给我逮着机会偷懒抱怨,今天的晚饭就不用想了,给我对着山坡‘谈心’去吧!全体都有——预备——冲!”
山坡下,瞬间一片死寂。只有新兵们绝望地倒吸凉气的声音,和那沉重如鼓的心跳,在闷热的空气中砰砰作响。
新一轮的“灵魂洗礼”,开始了。
这一天不知道到底冲了多少次!
直到所有人都累趴在这片山地上,指导员才不紧不慢的下令让各班班长将新兵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