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喧嚣与万国来朝的盛况尚未完全平息,一股来自更遥远西方的暗流,已悄然触动了帝国刚刚舒展的神经。西域平定带来的并非一劳永逸的安宁,而是将另一个庞然大物的阴影,清晰地投射到了大唐的边界线上。
这日,杜丰正在尚父府邸的书房内,与刘晏商讨关于新抚吐蕃及西域之地的税赋蠲免与初期投入事宜。窗外石榴花开得正艳,一如帝国如今烈火烹油般的鼎盛,但杜丰的眉宇间,却始终萦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吐蕃初定,民生凋敝,当行与民休息之策。臣建议,拉萨、羌塘、朵甘、象雄四都督府,免赋三年,第四年起,税赋亦只按内地五成征收。所需钱粮,可由近年来国库盈余及盐铁专营之利中支取……”刘晏捧着厚厚的账册,条分缕析。
杜丰正欲颔首,书房外传来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身着一袭便于行动的深色襦裙,发髻简单挽起,神色清冷如故的凌素雪,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她手中拿着一份比寻常察事司密报规格更高的铜管,管身甚至镌刻着代表最高紧急程度的火焰纹饰。
“尚父,安西八百里加急,梁帅与浑帅联名密奏。另,察事司黑衣骑,自怛罗斯故地方向送回绝密情报。”凌素雪的声音不高,却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她口中的“黑衣骑”,是察事司麾下专门负责境外高危区域渗透与行动的顶尖好手,非涉及重大战略威胁,绝不会轻易动用。
刘晏识趣地停下汇报,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杜丰接过铜管,指腹摩挲着那冰凉的火焰纹路,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他迅速开启,取出内里的绢帛,目光沉静地扫过。
梁宰与浑瑊的联名奏报,语气凝重。他们提到,近期在葱岭(帕米尔高原)以西,原大唐安西都护府羁縻州府、后被大食(阿拉伯阿拔斯王朝)势力逐渐渗透的怛罗斯地区,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动向。大食的东方总督,似乎加大了对该区域的控制力度,其巡逻骑兵的活动范围明显向东扩展,已数次与唐军设在葱岭西麓的前沿哨所发生近距离对峙,双方箭矢几乎已能射及对方旗号。大食骑兵装备精良,战马雄骏,态度也日趋骄横。
而察事司黑衣骑送回的情报则更为具体和尖锐。他们冒险深入大食控制区,探听到风声: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曼苏尔,在得知吐蕃这个曾经牵制大唐西线的重要力量骤然崩溃后,已对其东方总督下达了新的指令——“评估唐人虚实,试探其西进之底线,必要时,可恢复‘真主之剑’在河中之地的荣光”。情报中还提及,大食军中已开始流传关于东方富庶帝国(指大唐)的种种描述,既有对丝绸瓷器的渴望,也混杂着一种宗教征服的狂热。
“怛罗斯……”杜丰轻轻念出这个地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刘晏和凌素雪,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骤然绷紧的弦。
刘晏接过杜丰递来的绢帛,快速浏览后,倒吸一口凉气:“大食人……他们果然坐不住了!吐蕃一灭,他们便觉得我大唐兵锋直指其侧翼,这是要先下手为强,试探于我?”
凌素雪则更关注细节:“黑衣骑回报,大食前锋斥候中,出现了身着黑袍、作战极其悍勇的‘呼罗珊勇士’,这是大食东方军团的核心精锐。其出现,绝非寻常边境摩擦。”
杜丰站起身,走到那幅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巨型西域舆图前。他的目光越过已然插满唐旗的安西、北庭,越过刚刚臣服的吐蕃故地,最终定格在葱岭以西,那片标注着“河中地区”及“怛罗斯”字样的广袤土地。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了“怛罗斯”三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