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杜丰身上。
杜丰缓缓放下酒杯,拿起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他并未立即回答阿史那啜,而是先向御座上的代宗微微颔首,以示尊敬,然后才转向阿史那啜,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贵使所言,情真意切,令本相动容。”杜丰开口,声音平和,不带丝毫火气,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回纥昔日出兵助唐,确有微劳,陛下与本相,乃至大唐百姓,皆感念于心。故而,历年岁赐,优容有加,远超寻常藩国。边境互市,亦屡有优惠。”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缓,却如绵里藏针:“然,贵使所言‘拖延克扣’、‘质量不佳’,不知有何凭据?我大唐度支司,每一笔岁赐支出,皆有明细账目,绢帛皆由将作监统一监制,何来质量问题?至于互市限制,铁器乃国之重器,关乎社稷安危,历朝历代,皆有管制。此非针对回纥,乃国之常法。莫非贵使认为,我大唐应为了所谓‘友谊’,自毁长城,将刀剑拱手送入他国之手?即便本相答应,我大唐的律法,我大唐的亿万军民,恐怕也不会答应。”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回纥所谓的“功劳”大唐并未忘记,也已厚赏回报,又直接驳斥了其无理指责,更在铁器贸易等原则问题上,以国法民意为盾,寸步不让。
阿史那啜脸色一变,没想到杜丰如此犀利,他强辩道:“杜尚父此言差矣!我回纥乃大唐兄弟,岂是‘他国’?铁器交易,亦是用于抵御共同的敌人,如那不安分的黠戛斯人……”
杜丰轻轻抬手,打断了他:“贵使,兄弟之间,更应互相体谅,遵守规矩。若真心为盟,当以诚相待,而非挟旧功以索无度之求。至于黠戛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史那啜一眼,“据本相所知,其与回纥之恩怨,似乎与我大唐并无直接关联。我大唐愿与四方邻邦和平共处,但绝不受任何胁迫。”
他不再给阿史那啜反驳的机会,端起酒杯,面向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陛下,诸公!本相以为,大唐与回纥之谊,当建立在平等、互利、相互尊重的基础之上!往年岁赐额度,乃两国旧约,当予遵守,然无故增加,绝无可能!边境互市,可按现有规矩继续进行,盐茶布匹,足量供应,但铁器军资,国之根本,恕难从命!至于长安设免税商馆……我大唐自有市舶司管理外商,一视同仁,概无特例!”
他最后看向脸色铁青的阿史那啜,语气澹漠却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贵使可将在长安所见之繁华,大唐军民之同心,以及本相今日之言,如实禀明登里可汗。望可汗明察时局,勿信小人挑唆,珍惜两国来之不易的和平。若有人一意孤行,妄图以兵戈相威胁……”
杜丰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遥远的北方边境,声音陡然转厉,掷地有声:“……那我大唐的百万带甲之士,以及刚刚在西域黑风坳全歼吐蕃偏师的得胜之师,也绝非摆设!勿谓言之不预也!”
“好!”
“尚父所言极是!”
杜丰话音一落,殿内众多大臣,尤其是武将,忍不住轰然叫好,群情激昂!
阿史那啜被杜丰这番软硬兼施、绵里藏针的话噎得面色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站起,想要发作,但看着周围大唐官员同仇敌忾的眼神,以及御座上那位虽然年轻却目光坚定的皇帝,还有那位深不可测、气场强大的杜尚父,他最终还是强压下了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坐下,宴会不欢而散。
麟德殿宴,虽无刀光剑影,却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外交博弈与心理较量。杜丰以高超的政治智慧和强大的国家实力为后盾,成功挫败了回纥使者的嚣张气焰,扞卫了大唐的尊严与利益。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回纥绝不会就此罢休。北疆的阴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了。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