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平定、田承嗣被生擒的捷报,如同一声春雷,震撼了整个长安朝堂,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迅速传遍天下诸道。然而,胜利的喜悦尚未在百官脸上完全绽开,一场更为激烈、关乎国策走向的争论,便在政事堂内骤然引爆。
争论的焦点,是如何处置魏博这片刚刚收复,却依旧暗流涌动的土地。
“……魏博之地,民风彪悍,牙兵骄横,此乃积弊!田承嗣虽擒,然其部属众多,盘根错节。若处置不当,恐生反复!”一位身着紫袍,须发皆白的老臣,声音洪亮,他是门下侍中崔圆,代表着朝中主张绥靖、维持现状的势力。“依老臣之见,当效仿河北旧例,择一素有威望、且对朝廷恭顺之将,继任魏博节度使,安抚人心,使其镇守一方,则河北可安,朝廷亦可免征伐之劳。”
此议一出,立时得到不少官员的附和。在他们看来,彻底废除节度使,由朝廷直接管辖,风险太大。河北情况特殊,强行改制,只怕会激起更大的叛乱,不如维持藩镇现状,只要名义上尊奉朝廷即可。
“崔公此言差矣!”刘晏霍然起身,他面色因连日操劳而略显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安史之乱,祸根便是藩镇坐大,尾大不掉!田承嗣前车之鉴未远,岂可重蹈覆辙?若再立一节度使,不过是为我大唐再养一痈疽耳!今日之恭顺,安知非明日之田承嗣?朝廷耗费钱粮,动用大军,死伤将士,岂是为了换一个听调不听宣的‘恭顺’藩镇?”
他转向御座方向和端坐主位的杜丰,慷慨陈词:“陛下,尚父!魏博乃朝廷以雷霆之势收复,正宜借此良机,革除旧弊,永绝后患!臣以为,当废除魏博节度使建制,将其辖地析分,直属朝廷!”
“刘相公言之有理!”兵部侍郎也站出来支持,“魏博精兵,多为祸乱之源。当将其精锐打散,编入神策军或调往他处边镇。剩余兵卒,或裁汰,或转为地方团练,归各州刺史管辖。绝不能再让魏博拥有可与朝廷抗衡的武力!”
“析分辖地?解散军队?”崔侍中连连摇头,面露讥诮,“说得轻巧!魏博六州,民情复杂,豪强林立。骤然改制,派往的流官如何立足?被打散的军卒若聚众为乱,又如何弹压?此乃书生之见,徒惹祸端!”
“难道因噎废食,便可保太平吗?”刘晏毫不退让,“朝廷新政,正需推行天下。两税法、盐铁专卖、清查户口,哪一样在藩镇能畅通无阻?唯有废藩设州,流官治理,方能将魏博真正纳入王化,使其民为我民,赋为我赋!此乃长治久安之策,纵有艰难,亦当力行!”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保守派立足于“稳”,担心改制引发动荡;改革派立足于“变”,主张借此机会根除藩镇割据的土壤。政事堂内,气氛紧张,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端坐于上的杜丰,一直沉默地听着双方的辩论,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面色平静无波,无人能窥知其内心所想。直到争论渐趋白热化,他才缓缓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政事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裁决。他的态度,将决定魏博乃至整个河北未来的命运。
“诸公所言,皆有道理。”杜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崔公虑及稳定,是为国忧;刘公力主改制,是为远谋。然,治国如弈棋,需走一步,看三步。”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落在魏博的位置。
“田承嗣何以能割据一方?其一,拥精兵自重;其二,控数州之地,钱粮自足;其三,与卢龙、成德互为奥援。如今,其三已破,卢龙归心,成德摇摆,奥援不再。此乃天赐良机,若我等只因畏惧艰难,便依旧制另立一节度使,岂不是养虎遗患,辜负了前线将士的血战之功?亦辜负了陛下中兴之志?”
他顿了顿,手指在魏博的疆域上划过:“故,魏博节度使,必须废除!此乃底线,不容置疑。”
崔侍中等人脸色微变,但见杜丰语气斩钉截铁,不敢再直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