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素雪小队携着昏迷的张顺与那份染血的书信,如同负伤的归雁,昼伏夜出,穿越叛军势力边缘与官道关卡,历经近十日的艰辛跋涉,终于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悄然回到了成都,回到了杜丰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小院。
当凌素雪将那枚带着凹痕的铜管和那块浸透鲜血、字迹却依旧清晰的布条郑重放在杜丰书案上时,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柳明澜掩口,看着那暗褐色的血迹,眼圈瞬间红了。苏瑾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杜丰的目光先落在昏迷不醒、被迅速抬去救治的张顺身上,那少年脸庞上的稚气已被风霜与血火磨去大半,只剩下苍白与坚韧。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抚过那块血书,仿佛能感受到黑山的严寒、追兵的刀锋,以及那份誓死送达的决绝。
他没有先去动铜管里的原信,而是先展开了那块布条。上面用炭笔写就的密文,简洁却字字千钧,将太原的绝境、李光弼的坚守、叛军的动向,勾勒得清晰无比。
“存粮月余,箭矢将尽,士卒伤亡三成,民夫亦上城协防。史思明驱民填壕,昼夜不息猛攻西门、南门。叛军‘曳落河’精锐似有西调迹象,疑与灵武方向有关。亟需援军!亟需箭矢火油!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李光弼。”
杜丰缓缓闭上眼,将这血书上的信息,与之前收到的仆固玢兵败、凌素雪遇阻等消息在脑中飞速整合、推演。一幅清晰的、令人窒息的北方战局图,在他心中彻底展开。
太原,已到了最后关头。史思明西调的“曳落河”,目标恐怕不仅仅是防备虚张声势的“郭子仪奇兵”,更可能是想彻底锁死太原,或在援军可能出现的路径上设置致命陷阱。李光弼和他的守军,是在用血肉之躯,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争取最后的时间。
“张顺……是英雄。” 杜丰睁开眼,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
柳明澜重重点头,立刻亲自去安排最好的医师和药物。
“凌姑娘,辛苦了。” 杜丰看向风尘仆仆、难掩疲惫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凌素雪,“你们带回的,不仅仅是信,是大唐北疆的希望。先去休息,后面还有重任。”
凌素雪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清冷孤峭。
书房内只剩下杜丰与苏瑾。
“公子,如今我们手握太原最真实的情报,接下来该如何?” 苏瑾沉声问道,“原信送往灵武,恐怕……”
“来不及了。” 杜丰断然道,“灵武朝廷内部倾轧,决策迟缓,等他们争论出结果,太原早已化作焦土。况且,仆固玢新败,朝廷能否、是否愿意再派出得力援军,尚未可知。我们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灵武。”
他拿起那枚铜管,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凹痕:“这原信,是我们的底牌,暂时不动。苏先生,你立刻依此血书内容,结合我们之前的判断,草拟数封密信。”
“其一,以‘蜀中忠义之士’之名,将太原实况及史思明可能西调精锐、意图围点打援之判断,密送郭子仪元帅。提醒他谨慎行事,勿中叛军诡计,但若有机会,望其能出奇兵牵制。”
“其二,同样内容,密送仍在河东苦战、与太原相对较近的王思礼、李抱玉等将领。他们或有余力,或可设法输送些守城器械入城。”
“其三,” 杜丰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将这消息,巧妙‘泄露’给成都的崔圆,以及……‘行在’的李侍郎!”
苏瑾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公子是要……借力打力,逼他们表态?”
“不错!” 杜丰冷笑,“崔圆之前想用软刀子割我的肉,现在北方天倾,我看他还能如何稳坐钓鱼台!将这烫手的山芋塞给他,看他如何应对!是将消息压下,坐视太原沦陷,承担千古骂名?还是不得不调动剑南道资源,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支援北方?无论他如何选择,都必将打破目前蜀中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