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低矮的楼房蒙着厚厚煤灰的招牌,偶尔闪过贴着圣诞老人贴画的橱窗,隐约能听到《铃儿响叮当》的旋律,在萧瑟中透着一丝不协调的喜庆。
车子驶离相对热闹的街区,道路越来越颠簸,灯光越来越稀疏。最终,桑塔纳在一片巨大的、死寂的阴影前停下。
这座1950年代建成的纺织厂曾是h市的骄傲,鼎盛时期有三千多工人上下班时的自行车流能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如今,庞大的厂区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在惨淡的月色下沉默地匍匐着。坍塌的围墙,黑洞洞的破碎窗户,锈迹斑斑的龙门吊骨架指向铅灰色的夜空。生锈的铁门挂着把掉漆的大锁,锁上用红漆喷着个歪歪扭扭的“拆”字,却不知为何搁置了三年。
地上散落着褪色的革命标语“抓革命促生产”的字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霉味和老鼠屎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风在这里打着旋,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废纸,发出呜呜的怪响,更添几分阴森。
我们没开车灯,借着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主厂房,走向后面一片相对低矮的联排仓库。其中一个仓库,巨大的卷帘门被撬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昏黄摇曳的光,还有隐约的人声。
“老地方”到了。
我和林飞对视一眼,默契地放轻脚步,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的贴近那道缝隙。
仓库内部空间极大,空旷得能听到回声。几盏悬挂在锈蚀钢梁上的大功率应急灯,是唯一的光源,投下巨大而晃动的人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铁锈和机油混合的陈旧气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在仓库中央、用厚实防雨布半盖着的货物。粗麻绳捆扎的包装箱上印着密密麻麻的日文,在昏暗的应急灯照射下泛着冷光。不言而喻,正是当下最紧俏、也最难通过正规渠道进来的日本电器。索尼21寸彩电、松下J27录像机、爱华组合音响,还有几箱贴着“汽车零件”的标签纸箱。我推测,那里面应该是走私的本田摩托车发动机。
侯三和几个穿着臃肿棉衣、面相不善的汉子正叼着烟,懒散地靠在旁边的破旧叉车上,军靴上沾着油污,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别着家伙,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在货堆旁边,两个人影正低声交谈着。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裁剪精致的黑色羊绒大衣,即使在这样昏暗污浊的环境里,也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体面。他背对着门口,但那个微微扬着下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势,烧成灰我认得——周琦。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董乐。她裹着一件火红的貂皮大衣,在一片灰败中显得格外刺目。精心打理过的卷发,描画精致的眉眼。但在灯光下,她的脸色却透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双手紧紧抓着一个小巧的皮包,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似乎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声音压的很低,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焦虑。
“琦哥……,王越他真的会来吗?这都快九点了……”董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话音未落就被周琦打断:“急什么?”周琦的声音响起,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握全局的慵懒和笃定。
他从怀里掏出个镀金打火机“啪”地点燃雪茄,火苗照亮他那张阴郁的脸。
那张英俊却刻薄的脸在摇曳的灯光下明暗不定,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猫戏老鼠般的笑意。
“我的名片,加上你的‘老地方’……”他故意拖长语调,眼神像毒蛇般盯着董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