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的窗纸被夜风掀起一角,如同老人脸上松弛的皮肤,露出后面漆黑的夜空。带着寒意的风像一群无孔不入的小蛇,顺着缝隙灌进殿内,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墙上悬挂的《狩猎图》映照得忽明忽暗,图中奔马的影子仿佛活了过来,在梁柱间狂奔乱撞。
李承乾坐在铺着整张紫貂裘的榻上,那貂裘是去年北狄进贡的珍品,毛色油亮如缎,此刻却被他烦躁地揉出了褶皱。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农桑要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书页捏碎。封面上 “民为邦本” 四个隶书大字被他掌心的汗洇得有些模糊,墨色晕染开来,像一片化不开的阴云。更显眼的是几滴暗红的血珠 —— 那是他刚才走神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书页上留下的痕迹。
血珠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红梅,在泛黄的纸页上格外刺眼。李承乾盯着那些血珠,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一锅煮沸的水。愤怒像锅底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不甘像水面的泡沫,不断翻腾;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如同沉在锅底的冰碴,时不时刺得他心头一凉。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心腹侍卫赵虎站在一旁,腰杆挺得笔直,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小心翼翼。他看着李承乾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自从上午从御书房回来,殿下就一直这样,一句话不说,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本书,眼珠子几乎要嵌进纸页里,像是要把书看穿,从里面找出什么救命的咒语似的。
李承乾没有理会赵虎的话,只是缓缓抬起头,脖颈转动时发出细微的 “咔” 声,像是生了锈的合页。他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像被人随手撒在墨池里的碎银,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光芒。“赵虎,”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毛刺,“你说,父皇心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太子?”
赵虎愣了一下,膝盖像是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殿下言重了。陛下心里自然是有殿下的,您是国之储君,是大唐未来的君主,这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
“毋庸置疑?” 李承乾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像淬了冰的刀子,“若是真的毋庸置疑,父皇为何处处维护李杰那个匹夫?为何对他赞不绝口,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对我却只有敲打和斥责,像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猛地把手里的《农桑要术》扔在地上,书 “啪” 地一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依旧震得赵虎心头一颤。“今天在御书房,你也听到了父皇说的话。”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激动,“他说李杰能让关中农户亩产多收三石粮,能让西域商队带着香皂走丝绸之路,能让国库每月多收五千贯皂税。他还说,换作是我,能不能做到?”
李承乾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个风箱在拼命拉扯,青色常服的衣襟被吹得鼓起又瘪下。“他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他觉得我不如李杰!在他眼里,只有李杰才是能为大唐做事的人,我这个太子,不过是个摆设,是个用来装点门面的泥娃娃!”
赵虎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碰到地面。他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李承乾此刻正在气头上,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任何安慰的话在他听来,都像是敷衍和嘲讽。上午在御书房外候着,虽然听不清里面具体说什么,但也能隐约听到陛下的斥责声,那声音严厉得像鞭子,一下下抽在空气里,连他这个外人都忍不住打哆嗦,更别说身在其中的殿下了。
“父皇眼里只有李杰,” 李承乾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对空气倾诉。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刀光,“这太子之位,我坐得如履薄冰,每一天都像走在架在悬崖上的独木桥,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以我无能为由,废了我,让李杰那个匹夫取而代之。”
“殿下万万不可如此想!” 赵虎连忙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李杰不过是个小小的司农寺少卿,就像地上的蝼蚁,怎敢觊觎太子之位?陛下也绝不会允许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发生的。”
“不会?” 李承乾看着赵虎,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像在看一个说瞎话的孩童,“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李杰现在权势越来越大,百姓只知有李少卿,不知有太子。你去长安街头听听,孩子们唱的都是什么?‘贞观犁,香皂香,李家郎,比王强’!这‘王’指的是谁,‘李家郎’又是谁,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但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像淬火后的钢铁。“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人取代,不如放手一搏。” 李承乾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能就这么认命!我是大唐的太子,是天选之子,绝不能输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
赵虎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李承乾。他从殿下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那眼神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疯狂的火焰。他心里不由得一紧,隐隐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殿下,您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