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寺的灯火一直亮到深夜,像一颗顽强的星辰,在长安的夜色中闪烁。李杰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十几本厚厚的记录册,每一页都用工整的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烛火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随着火光微微晃动。
“大人,这就是发往兖州的那十具新犁的所有记录。” 小吏将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放在李杰面前,脸上带着疲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编号从 081 到 090,都是上个月中旬从皇家冶铁监出厂的,由周平负责押送,途经汴州、兖州、青州等地,最后送达兖州府衙,接收人是兖州府的户曹参军。”
李杰拿起册子,翻开仔细翻阅。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纸面,上面记录着每具新犁的锻造工匠姓名、锻造日期、检验人员的签字、所用铁料的批次,甚至连淬火时的水温都有详细记录。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仿佛要从这些文字中找出隐藏的真相。
“我们为每具贞观犁的犁辕都刻上了唯一编号,” 李杰对旁边的小吏解释道,声音因为长时间未休息而有些沙哑,“这个编号就像人的身份凭证,对应着锻造工匠、出厂日期和运输路线,这是我们为了便于管理和追溯特意制定的制度。当时制定这个制度时,还有人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这个制度要派上大用场了。”
他将编号 081 到 090 的记录一一整理出来,放在一起对比。这些新犁都是由皇家冶铁监经验最丰富的王铁匠负责锻造的,王铁匠从十五岁开始打铁,至今已有三十年,手艺精湛,从未出过差错。检验人员也是司农寺的老人张老栓,此人做事一丝不苟,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经他检验的新犁,合格率从来都是百分之百。
而且,同一批次锻造的其他新犁,发往洛阳、齐州等地的,都反馈使用良好,没有出现任何质量问题。这就排除了锻造环节出现问题的可能。
“问题肯定出在运输途中。” 李杰放下手中的册子,语气肯定地说,“周平回来后,有没有提过运输过程中遇到什么异常情况?”
小吏想了想,努力回忆着:“周平回来后,曾跟我闲聊时提过一句,说在兖州驿站停留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他当时还检查了箱子,没发现什么异常,我们都以为是他押送路途太远,太紧张了,没太在意。”
“兖州驿站……” 李杰的目光落在案头的地图上,手指在兖州的位置轻轻点了点,若有所思,“看来,问题很可能就出在兖州驿站。我们必须去一趟兖州,一探究竟。”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杰就带着整理好的记录,径直前往太极殿求见李世民。此时的太极殿,气氛比昨天更加凝重。李世民正坐在御案前,手里拿着兖州的奏折,眉头紧锁,脸色不太好看。看到李杰进来,他放下奏折,开门见山地问道:“李杰,兖州的事,你怎么看?现在朝堂上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要求严惩你,停止推广贞观犁。”
李杰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却不卑不亢:“陛下,臣认为此事疑点重重,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贞观犁的质量经过严格检验,每一道工序都有记录可查,绝不可能出现如此大规模的损坏。”
他将整理好的记录呈给李世民,继续说道:“臣已经调取了发往兖州的十具新犁的编号记录,编号从 081 到 090,都是发往山东的批次。这些记录详细记录了新犁的锻造、检验和运输情况,每一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绝无质量问题。”
李世民拿起记录,仔细翻阅着。这些记录条理清晰,内容详实,每一个签名都清晰可见,不由得让他对李杰的话多了几分信任。
李杰看李世民的神色有所松动,继续说道:“臣怀疑,这些新犁是在运输途中被人动了手脚。兖州的地理位置特殊,是连接中原和山东的要道,人员复杂,很容易出问题。请陛下派一位得力干将前往兖州,彻查此事,看看这些犁的铆钉是自然脱落还是人为松动。”
李世民沉吟片刻,他知道李杰做事向来严谨,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既然他如此肯定,那此事背后定然另有隐情。“你说得有道理,此事确实需要彻查,否则不仅委屈了你,也会寒了那些用心做事的人的心。” 他思索了一下,道,“尉迟恭为人正直,勇猛果敢,又不徇私情,就让他带人前往兖州调查吧。”
尉迟恭接到命令时,正在府里擦拭他的那杆铁鞭。那铁鞭通体乌黑,鞭身上刻着精美的花纹,是他的心爱之物。听到陛下的旨意,他立刻放下铁鞭,召集了一队精干的亲兵,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兵,个个身手矫健,忠心耿耿。
“兄弟们,陛下有旨,命咱们去兖州查案,事关贞观犁的质量,也关乎朝廷的声誉,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查,一定要找出真相!” 尉迟恭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亲兵们齐声应道,声音里透着一股昂扬的斗志。
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兖州。他们没有惊动当地官员,直接来到兖州府衙。兖州刺史魏明听说尉迟恭来了,心里 “咯噔” 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出来迎接。
“尉迟将军大驾光临,兖州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 魏明脸上堆着笑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尉迟恭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说:“魏刺史不必多礼,本将军是奉陛下旨意,来查兖州新犁损坏一事的。立刻带我们去看看那些损坏的新犁。”
魏明的笑容僵在脸上,只好讪讪地领着他们去了府衙的库房。库房里阴暗潮湿,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八具损坏的新犁被随意地放在地上,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尉迟恭走上前,拿起一具新犁仔细检查。他虽然是武将,但常年使用兵器,对金属的磨损和破坏痕迹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他用手指摸了摸犁梢处脱落的铆钉孔,又拿起脱落的铆钉看了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不对劲。” 尉迟恭沉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肯定,“这铆钉脱落的痕迹太不自然了。” 他让人取来随身携带的放大镜 —— 这是李杰特意给他准备的,递给魏明,“魏刺史自己看看,这铆钉孔边缘有明显的撬动痕迹,绝非自然脱落。”
魏明接过放大镜,手哆哆嗦嗦地凑近铆钉孔,看到那些细微的撬动痕迹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手里的放大镜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他双腿一软,“噗通” 跪在地上,声音抖得像筛糠:“将…… 将军饶命!此事…… 此事与下官无关啊!”
尉迟恭冷哼一声,一脚踹开挡路的木箱,木箱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的旧农具散落一地。“无关?魏明,你当本将军是傻子不成?这新犁在你兖州出了问题,你身为刺史,难辞其咎!” 他弯腰捡起那枚脱落的铆钉,对着光线仔细端详,“这铆钉的断面平整,明显是被外力强行撬开过,绝不是自然磨损。说!到底是谁干的?”
魏明趴在地上,后背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偷眼瞥见尉迟恭腰间那柄寒光闪闪的佩刀,喉结剧烈滚动:“下官…… 下官真的不知道啊!收到农户投诉后,下官就立刻上奏了,本以为是农具质量问题……”
“质量问题?” 尉迟恭将铆钉扔在魏明面前,铁铆钉砸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杰造的新犁,在洛阳能耕碎石地,在扬州能破淤泥田,到了你兖州就成了豆腐渣?我看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他转身对亲兵喝道:“把库房里的八具新犁全搬到院子里,仔细检查每一处铆钉,记录下所有异常痕迹!”
亲兵们齐声应和,七手八脚地将新犁抬到院中。秋日的阳光洒在犁铧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那些被撬动过的铆钉孔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有个眼尖的亲兵突然喊道:“将军!您看这具犁的犁梢内侧,有个淡淡的锤印!”
尉迟恭大步走过去,只见编号 087 的新犁犁梢内侧,果然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凹痕,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铁锈 —— 那是被羊角锤轻敲时留下的痕迹。他伸手摸了摸凹痕,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属被撞击后的变形:“这是特制的小锤敲出来的,力道不大,但足够松动铆钉。看来动手的人很懂行,知道怎么既能破坏又不留下明显痕迹。”
魏明瘫在地上,看着那些被一一找出的痕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这才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成了别人的棋子,兖州的农户投诉哪里是为民请命,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将军,” 一个亲兵拿着账簿跑过来,“我们查了府衙的接收记录,这十具新犁是本月初三由司农寺小吏周平押送至此,签收时封条完好,并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