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到午后,太阳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像把巨大的镰刀,将天边的云彩割成了碎片。田野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连风都带着一股热浪,吹在脸上像被火烤。远处的柳树叶卷了边,田埂上的泥土晒得发白,踩上去能感觉到烫脚的温度。
但李杰扶着贞观犁,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他的粗布短打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头上的汗珠汇成小溪,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就洇出个深色的小点,又很快被蒸发。可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握着犁梢的双手稳如磐石,动作依旧稳健,仿佛不知疲倦。
按照司农寺定下的规矩,黄牛需要轮换休息,避免过度劳累伤了牛力。李杰一共换了三次牛,第一次换牛是在辰时末,差役牵来的是头黑牛,牛角弯弯的像对弯刀;第二次在午时初,换了头花牛,身上的毛黑白相间;最后一次在未时初,牵来的还是头黄牛,只是体型比早上那只稍壮些。每次换牛的时候,他都趁机接过差役递来的水囊,猛灌几口凉水解渴,用粗布毛巾胡乱擦把汗,然后立刻又握住犁梢,仿佛多歇片刻都是浪费。
他的执着和坚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深受感动。站在前排的张三牛看着李杰湿透的后背,忍不住对身边的人说:“李大人这是真为咱老百姓办事啊,这般辛苦都不歇着。” 马老汉也点着头,把刚卷好的旱烟又放下了:“是啊,就冲这份心,这犁也差不了。”
老农们纷纷拿出自己带来的水和干粮,有的从布包里掏出糠饼子,用袖子擦了擦递过去;有的解开瓦罐,倒出清凉的井水;还有个老大娘,颤巍巍地捧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刚煮好的绿豆汤,非要让李杰喝一口解暑。大家的议论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敬佩和期待,目光追随着那道不断移动的犁痕,心里盘算着自家的地用这犁得省多少力气。
王铁匠的脸色越来越复杂,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他时而盯着贞观犁的弯角,看着那弧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时而又摸摸怀里揣着的断辕碎片 —— 那是上次他特意留下的,本想等试犁失败时拿出来对比,证明自己的犁更结实。可现在,看着贞观犁流畅的动作和稳健的表现,他手里的断辕碎片仿佛变得无比沉重,硌得胸口发疼,让他有些拿不住了。他在小本子上胡乱画着,曲辕的弧度改了又改,却怎么也画不出贞观犁那种恰到好处的曲线。
张三牛则一直站在田埂上,默默地看着李杰耕作。他的草帽早就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当扇子扇风,可额头的汗还是不停地往下流。他的心里充满了激动和自豪,为李大人感到高兴,也为自己当初决定来看试犁感到庆幸。他已经在心里盘算开了,自家那三亩水田,要是用这贞观犁,怕是一天就能耕完,再也不用请邻居帮忙了。
午后的阳光更加毒辣,晒得人头晕眼花,不少老农都躲到了柳树荫下,可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试验田的最后一个角落,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周员外郎让人搬来张方桌,上面摆着算盘和丈量土地的步弓,几个老农户围着桌子,紧张地搓着手,连呼吸都放轻了。
当未时三刻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时,李杰扶着贞观犁,耕完了最后一犁。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握着犁梢的手终于松开,指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着眼前这片被耕得整整齐齐的十亩地,像欣赏一幅杰作。
负责丈量土地的是村里最有经验的老把式陈老汉,他拿着步弓,小心翼翼地丈量着已经耕完的土地。步弓拉开时发出 “咔” 的轻响,他每走一步都稳稳当当,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数着步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不多不少,正好十亩!” 当陈老汉报出最后的结果时,他手里的步弓 “哐当” 掉在地上,整个人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
现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真能日耕十亩!”“这犁神了!”
“李大人真乃神人也!” 欢呼声浪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紧接着便有无数人跟着附和,连田埂边吃草的牛羊都被这震天的声响惊得抬起头,甩着尾巴望向人群。
张三牛再也按捺不住,他扒开拥挤的人潮,像年轻时追野兔般冲到李杰身边,双手在粗布褂子上蹭了又蹭,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李大人,让俺…… 让俺试试中不?” 他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孩童般的渴望,手里的草帽被捏得变了形。
李杰刚接过差役递来的水囊,闻言笑着把犁梢往他面前推了推:“张老丈尽管试,这犁本就是给咱庄稼人用的。”
张三牛双手接过犁梢的瞬间,只觉入手比想象中轻巧,橡木扶手被汗水浸得温润,贴合掌心的弧度恰到好处。他深吸一口气,学着李杰的样子调整站姿,左脚在前踏稳,右脚在后蹬地,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的 “驾”。
那头刚换上来的黄牛似乎通人性,听到吆喝便迈着稳健的步子往前挪。犁铧入土时依旧是那声清脆的 “嗤啦”,张三牛只觉手臂微微一沉,随即便是一股顺畅的牵引力顺着犁梢传来,竟比自家那老犁省了大半力气。他驾着牛耕出半亩地,转回来时满脸通红,不是累的,是兴奋的 —— 脊梁骨都透着轻松,连常年劳作的老腰都没觉得酸。
“神了!真是神了!” 张三牛丢下犁梢,双手往大腿上一拍,粗声大嗓地喊起来,“比老犁省一半力气都不止!你们瞅这牛,连粗气都没喘,蹄子底下都没见多少汗珠子!”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头黄牛正悠闲地甩着尾巴,舌头卷着田埂上的嫩草嚼得香甜,肩胛处只有层薄薄的细汗,哪有往日耕完地那种浑身湿透、四腿打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