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匠从铁砧旁站起身,他比李杰矮了大半个头,却刻意挺直了腰板,像只炸了毛的老公鸡。他走到柜台前,伸出布满老茧的手,那手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又红又肿,指甲缝里嵌满了铁屑,洗都洗不掉。他一把将那曲辕犁模型抓了起来,粗糙的手指捏着犁辕,像在掂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这就是你们司农寺折腾出来的新犁?” 王铁匠掂了两下,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嘴角撇得能挂个油壶。他手腕一翻,“啪” 地把模型扔回柜台,震得盒子里的绒布都起了皱,“看着软趴趴的,这曲辕跟个弯豆角似的,哪有直辕结实?怕不是耕半亩地就得断吧?”
小徒弟在旁边偷偷抿嘴笑,肩膀一耸一耸的,被王铁匠狠狠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假装擦锤子,只是那锤子早就被他擦得能照见人影了。
李杰脸上的笑容没减,指着模型的曲辕解释:“王师傅有所不知,这曲辕用的是岭南来的铁力木,质地坚硬,还不容易变形。外面还加了三道铁箍,韧性比直辕好得多。而且这弧度是经过反复测算的,一百三十五度,既能省力,又能保持稳定,转弯的时候不用像直辕犁那样抬起来,能省不少力气。”
“测算?” 王铁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粗哑的嗓子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引得铺子里的徒弟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犁是用来耕地的,不是用来算算术的!老祖宗传下来的直辕,方方正正,一眼就能看出结实不结实。你这弯弯绕绕的,谁知道藏着啥猫腻?说不定是偷工减料,故意做得这么短,省些木料!”
他指着模型的短辕,唾沫星子溅到柜台上,打湿了一小块木头:“还有这辕长,才六尺吧?咱老犁的辕长一丈二,为啥?因为能平衡两头牛的力气!左边牛用劲大了,右边的能扯回来;右边跑偏了,左边的能拽住。你这倒好,就一根牛绳,一牛拉着跑,准得跑偏,耕出来的地歪歪扭扭,跟蛇爬似的,能种出粮食才怪!”
二徒弟停下手里的活,凑过来看热闹,手里还拿着那把没开好刃的镰刀:“师父说得对,我前儿个去城外送货,就见有人用短辕犁,耕到地头差点把牛带沟里去。那农户气得直骂,说还不如用锄头刨呢。”
三徒弟也跟着点头,手里的风箱布都忘了放下:“还是长辕稳当,看着就踏实。去年我家隔壁的李大叔买了个短辕犁,结果秋收时比别家少收了不少粮食,后悔得直拍大腿。”
李杰耐着性子,从怀里掏出纸笔 —— 那是他特意准备的麻纸和炭笔,纸的边缘裁得整整齐齐。他在柜台上铺开纸,想画个简单的杠杆原理示意图:“王师傅,这不是辕长辕短的问题,这里面有个力学道理,叫杠杆原理。曲辕就像个省力杠杆,能把牛的力气放大……”
“啥杆不杆的,我听不懂!” 王铁匠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大手一挥,像赶苍蝇似的,“我只知道,种地得实打实,不能玩花活。咱老辈人用直辕犁耕了几百年地,养活了多少人?到你们这儿就非得改,我看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转身走向铺子里面,那里有个穿湖蓝色绸衫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打量墙上的铁器,是老主顾李掌柜。李掌柜在城西开了家粮铺,每年都要在王记铁铺订十几具犁,给租他地的农户用。
王铁匠脸上立刻换上热络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李掌柜来啦?您订的那十把镰刀,磨得锃亮,保证割麦不费劲儿!我让徒弟特意多开了半寸刃,割起来跟切豆腐似的!”
李掌柜转过身,手里把玩着个玉佩,笑着点头:“老王的手艺,我自然信得过。对了,再给我来一具犁,家里那具用了三年,犁尖都磨平了,该换了。”
“得嘞!” 王铁匠应着,特意瞥了李杰一眼,嗓门更大了,“咱这犁用的是祖传的铁范,铸出来的犁尖能劈石头,犁辕能当扁担挑!不像某些新花样,看着精巧,中看不中用,误人子弟!”
李掌柜好奇地看向柜台的曲辕犁模型:“这是啥?新犁?看着倒挺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