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的朱漆大门外,昨夜新铺的红毡从官道一直蜿蜒延伸到临时棚前,足足有三百步长,像一条猩红的绸缎铺展在青灰色的地面上,在晨光里泛着柔和而庄重的光泽。毡子是用蜀地进贡的上等羊毛织成的,厚实柔软,边缘还沾着未干的露水,踩上去悄无声息,软绵绵的触感与大唐寻常的黄土路截然不同,光是这排场,就足以看出陛下对今日之事的重视。
红毡两侧,玄甲卫们身着亮银甲胄,手持长戟,如同一尊尊铁塔般列队而立。他们的头盔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铠甲上的铜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每一个眼神都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的动静,将闲杂人等远远挡在外面。
卯时刚过,远处的官道尽头就传来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像沉闷的雷声滚过地面。负责警戒的玄甲卫们立刻绷紧了神经,挺直了原本就笔直的腰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阳光穿过清晨的薄雾,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照亮了越来越近的仪仗 —— 明黄色的龙旗在风中猎猎舒展,十六名内侍举着金瓜、钺、斧、朝天镫等仪仗,步伐整齐地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顶八抬大轿,轿帘是用明黄色的绸缎做的,上面绣着五爪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轿子后面,是连绵不断的马车和骑马的官员,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车轴转动的 “吱呀” 声、马蹄踏地的 “笃笃” 声和偶尔响起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庞大的洪流,朝着禁苑涌来。
“陛下驾到 ——” 一名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划破清晨的宁静,像一道惊雷在禁苑上空回荡,震得路边的树叶都微微颤抖。
八抬大轿缓缓停下,轿夫们动作轻柔地放下轿杆。李世民从轿中走出,一身玄色龙袍上用金丝绣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山龙华虫清晰可见,腰间的玉带是用西域进贡的和田美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衬得他面容愈发威严。他刚一站定,目光便扫过红毡两侧列队的官员,最后落在禁苑深处那片隐约可见的绿色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在地,衣袍摩擦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与马蹄踏地的闷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庄重而肃穆的氛围。官员们的额头紧紧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有帽翅偶尔会因呼吸而微微晃动。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作为百官之首,紧跟在李世民身后。长孙无忌穿着紫色的官袍,腰间系着玉带,花白的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他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房玄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期待。三个月来,关于禁苑胡椒的流言从未断过,从最初的质疑到后来的惊叹,再到纵火案后的担忧,如今终于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刻,他们心中都充满了好奇。
尉迟恭穿着亮闪闪的玄甲,腰佩长刀,走在武将队列的最前面。他身材魁梧,站在那里像一座小山,铠甲上的寒光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他时不时回头望向队伍末尾,那里,李承乾正低着头,被两名内侍搀扶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宽大的太子袍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自那日闭门思过的旨意下达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身上的气息显得格外萎靡。
“太子殿下,昂首挺胸些,陛下看着呢。” 旁边的内侍压低声音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却不料,李承乾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动作之大,差点让内侍踉跄着摔倒。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心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 他怎么也没想到,父皇竟然会勒令他来见证这一幕,这无疑是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让他在百官面前丢尽了脸面。
禁苑内早已被收拾得焕然一新。火灾留下的焦黑痕迹被巧妙地用青色的麻布遮掩起来,麻布上还绣着一些简单的花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幸存的胡椒藤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那些最红最饱满的果实都被人细心地挪到了最显眼的位置,一串串垂下来,像挂在枝头的红宝石。
李杰穿着一身崭新的绯色官服,这是李世民特许太府寺提前发放的。官服的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料子是上好的蜀锦,摸上去光滑柔软。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补子,上面绣着的图案象征着他即将获得的官职 —— 虽然还未正式册封,但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目光平静地迎向缓缓走来的李世民,眼神里充满了自信。
“陛下,各位大人。” 李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洪亮而沉稳,在寂静的禁苑里格外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三个月前,臣在太极殿向陛下进言,说能让西域胡椒在大唐的土地上结果。今日,臣兑现承诺。”
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挂满红果的藤架。阳光透过棚顶的麻布,在一串串红透的胡椒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颗红宝石在闪烁,与焦黑的枝条形成鲜明对比,更显果实的珍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辛辣香,混杂着清晨的草木气息,吸入肺腑,让人精神一振,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老张,” 李杰示意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将那串最大的摘下来,呈给陛下。”
老张早已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手上戴着崭新的麻布手套,显得有些拘谨又有些激动。他小心翼翼地踩在特制的竹梯上,竹梯上还缠着防滑的布条。他伸出手,用银剪刀轻轻剪下那串长达尺许的红果。这串果实足有百余颗,颗颗饱满圆润,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手臂都在微微发抖。他捧着果串,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竹梯,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李世民面前,单膝跪地,将其高高举起,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