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冬,刘彻的病情急转直下,咳血不止,时常陷入昏厥。御医署束手无策,言道“陛下元气已竭,非药石所能挽回”。未央宫上下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
刘彻自知大限将至,躺在病榻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最后的心愿,竟是再见卫子夫一面。这个他爱了一生、恨了一生、猜了一生、也依赖了一生的女人。
卫子夫闻诏,身着素净宫装,未佩钗环,缓缓步入充斥着浓郁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寝殿。她屏退左右,独自走到龙榻前。烛光摇曳,映照着刘彻枯槁灰败的面容,与卫子夫依旧莹润如玉的容颜形成惨烈对比,恍如隔世。
刘彻费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时光凝固的女人,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如丝:“子夫……你……终究还是这般模样……告诉朕……你究竟……是人是妖?” 这是缠绕他心底多年的终极疑问。
卫子夫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怜悯,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沉的、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她缓缓在榻边坐下,声音清冷,却字字清晰,如同寒冰敲击玉磬:
“陛下,妾非妖非仙,只是……一个从很长很长的梦里醒来的人。”
刘彻瞳孔微缩,露出不解之色。
卫子夫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在那个梦里,妾也如寻常妇人般,会年老色衰,会看着陛下的恩宠如同指间沙,流向更年轻娇艳的李夫人、王夫人、钩弋夫人……会眼睁睁看着据儿被奸人构陷,冠以巫蛊之罪,被陛下派兵追剿,最终自刎身亡……会看着我们的长公主、诸邑、石邑,我的女儿们,或被逼改嫁小人,或受牵连赐死……会看着卫青、去病早逝后,卫家满门被屠,血流成河……而妾自己,在当了三十八年皇后后,被一纸诏书废黜,最后用一条白绫,了结在了椒房殿那冰冷的横梁上。”
卫子夫含泪道:陛下可知我为何容颜不老,我重活一次可都是为了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几个孩子,我的据儿死的太可怜了,我的儿死的时候我在天上看着,死的时候还在念着你这个无情的父亲。(正史刘据死时之言:吾为父皇之子,却落得如此境地,非吾不孝,实乃君心难测)
她每说一句,刘彻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呼吸愈发急促,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些场景,有些是他内心深处隐约的恐惧,有些是他从未想过的惨烈!
“不……不可能……你胡说!”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无力倒下。
卫子夫俯下身,靠近他,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眸直视着他濒死的瞳孔,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诛心的力量:“陛下觉得是胡说吗?那您告诉妾,若一切重来,您是否会因为据儿性情仁厚,不像您般杀伐果断,便疑心他不能承继大统?是否会因为卫家军功卓着,便觉得他们权柄过盛,威胁皇权?是否会因为晚年多病怕死,便听信江充那等小人谗言,掀起巫蛊之祸,骨肉相残?”
她精准地戳中了刘彻内心最隐秘的恐惧和猜忌!刘彻浑身颤抖,剧烈咳嗽起来,指着卫子夫,目眦欲裂:“你……你……”
卫子夫轻轻替他抚着胸口,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如霜:“陛下不必激动。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或许是上天垂怜,让妾梦醒重生。这一世,妾别无他求,只求护住自己的孩子,保住卫家血脉。至于容颜为何不改?” 她顿了顿,露出一抹近乎悲悯的冷笑,“或许是因为,心死了,便不会再为情爱所困,不为荣辱所动,不为陛下的恩宠或猜忌而悲喜。心静如水,自然岁月无痕。陛下一生追求长生,征服四海,可知这世间最难征服的,是自己的心?最难得的长生,是问心无愧?”
这番话,如同最后的审判,彻底击溃了刘彻的心理防线。他一生雄才大略,自负能掌控一切,却最终发现自己连一个女人的心都未曾真正得到,甚至可能因自己的猜忌凉薄,造成那般惨烈的后果(无论那是否是梦)!巨大的愧疚、悔恨、不甘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