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情绪渐渐平复,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安宁。文丽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心中那份尖锐的后怕慢慢转化为绵长的心疼和深思。她坐在床边,看着二女儿恬静的睡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每个孩子都有她不曾深入了解的内心世界。
夏南栀(原多多)端着一杯温水进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小声说:“妈,你也喝点水吧。”她脸上的戾气似乎被这次的惊吓和担忧磨平了不少,眼神里多了些沉静和关切。
文丽接过水杯,拉过小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南栀,”语气温柔而郑重,“今天……多亏了你。妈妈谢谢你。”
夏南栀愣了一下,似乎不习惯母亲这样正式的道谢,别扭地低下头,嘟囔道:“她是我二姐嘛……”声音虽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责任。
文丽心中慰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以后,妈妈可能要把更多精力放在北京这边,你二姐、大姐,还有大宝……妈妈都放心不下。你在上海,要帮妈妈多看着点弟弟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好吗?”
夏南栀抬起头,看着母亲眼中的信任和托付,一种被需要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用力点了点头:“嗯!妈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承璋他们要是调皮,我帮你管着!”那副小大人的模样,让文丽又是心酸又是想笑。
安抚好女儿们,文丽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她必须和佟志谈,谈大宝的抚养问题。这绝不会是一次轻松的对话。
她让夏明远留在文秀家照看,自己独自去了筒子楼。一路上,她不断在心里打着腹稿,权衡着利弊,预设着佟志可能有的各种反应。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一股更浓重的酒气和霉味扑面而来。佟志歪在椅子上,脚边散落着更多的空酒瓶,胡子拉碴,眼神浑浊,比上次见时更加颓唐落魄。听到动静,他迟钝地抬起头,看到是文丽,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自嘲,也有那么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察觉的依赖。
“你又来干什么?”他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敌意,“来看我笑话还没看够?” 文丽没有理会他的态度,平静地走到他对面,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目光直视着他:“佟志,我们谈谈大宝的事。”
佟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警惕而凶狠:“大宝?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文丽!儿子是我的!你休想把他带走!” “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文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看看这个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佟志,你告诉我,你怎么照顾大宝?你每天醉醺醺的,能给他做饭吗?能送他上幼儿园吗?能辅导他功课吗?南方这次出事,你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像鞭子一样抽在佟志脸上,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半瓶酒,想往嘴里灌,却被文丽一把按住手腕。
“除了喝酒,你还会什么?”文丽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痛心,“佟志,我们之间的恩怨是非,都过去了。但孩子是无辜的!大宝还那么小,他需要一个稳定、健康的环境长大!你难道想让他在这种环境里,变得胆怯、自卑,或者像……”
她及时刹住了车,没有说出“像你一样”这几个字,但佟志显然听懂了。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甩开文丽的手,颓然瘫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痛苦的呜咽声。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爹……我没用……”他断断续续地哭着,像个迷路的孩子,“可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文丽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亦是酸楚。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技术员佟志,而是被生活、失意和酒精彻底击垮的失败者。恨意早已被时间磨平,此刻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和一丝微弱的怜悯。
她放缓了语气:“没人要抢走你的儿子。大宝永远是佟家的孩子,是你的儿子。我只是想把他接到上海,给他更好的生活条件和教育环境。你可以随时来看他,打电话给他。等他放假,也可以回北京来看你。这总比他跟着你在这里……强,不是吗?”
她的话现实而残酷,却也戳中了佟志内心最无力的一面。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不堪?何尝不想儿子好?只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父亲的本能,让他无法轻易放手。
长久的沉默。只有佟志粗重压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