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已是深夜。北方的空气干冷凛冽,与上海湿软的晚风截然不同,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刮走了机舱内的暖意,也刮得文丽心头更添寒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南方小手的柔软触感——离开上海前,她特意去学校接了刚放学的女儿,看着她安静地跟着保姆上车回家才离开。南方是那么乖巧,让她几乎忘了,青春期的悸动和叛逆,并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就彻底消失,它可能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潜伏。
夏明远紧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力量。“车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先去文秀姐家,了解具体情况。”他语气沉稳,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试图驱散文丽的不安。
来接机的还是那个机灵的司机小刘。车子驶过熟悉的街道,北京的夜晚依旧喧嚣,霓虹闪烁,却无法照亮文丽心中的阴霾。她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那些熟悉的胡同口、副食店、电影院……都勾不起丝毫怀旧之情,只有对女儿安危的极致焦虑。
怎么会是南方? 那个最安静、最让她省心的二女儿?文丽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起前世南方隐忍的婚姻和无子的遗憾,难道命运的补偿,竟是以这样一种激烈叛逆的方式提前到来?
文秀家灯火通明。见到文丽和夏明远,文秀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拉着文丽的手就哭开了:“丽啊!你可算回来了!南方这孩子……真是要急死个人啊!都怪我没看好她……”
燕妮和南栀也都没睡,眼睛红肿地坐在一旁。燕妮看到文丽,嘴一瘪,又想哭,却强忍着,哑着嗓子说:“妈……对不起,我没看好二姐……” 南栀则咬着嘴唇,眼神里带着愤怒和后怕,猛地抬起头:“妈!都怪街上那几个混蛋!肯定是他们骗了二姐!” 文丽心疼地搂住两个女儿,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尤其在那张与南方相似却更显棱角、带着桀骜不驯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这是夏南栀,她最小的女儿,那个前世让她操碎了心的孩子。此刻的多多,愤怒而焦急,似乎比任何人都关心姐姐的安危。文丽心中五味杂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不怪你们,快跟妈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一点细节都不要漏。”
从燕妮和文秀断断续续、夹杂着恐惧和愤怒的叙述中,文丽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南方这半年在上海的新环境里,似乎过得不错,成绩中上游,文静乖巧,让文丽很是放心。这次是回北京过暑假(文丽本意是让姐妹团聚,也让南方散心)。就在几天前,她晚上说去书店买参考书,结果一去不回,只留下一张写着“寻找自我,勿找”的字条。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她攒下的零用钱和几件衣服。
文秀和燕妮急坏了,大宝更是像头发怒的小狮子,跑出去找了一天,甚至和那些可能知情的街边青年发生了冲突,脸上还带着一点擦伤。佟志得知后,除了暴躁地骂了几句和喝得更多之外,毫无办法。最后还是大宝从一个以前混过的“朋友”那里套到话,说好像看见南方和几个搞地下乐队、看起来“很酷”的人在一起,听他们嚷嚷着要去南方沿海城市“追求艺术梦想”。
“艺术梦想?”文丽咀嚼着这两个词,心沉到了谷底。她想起前世的南方,似乎也对音乐美术这类东西有过短暂的兴趣,但很快就被繁重的学业和家庭压抑了下去。这一世,换了环境,那份被压抑的渴望,难道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爆发了吗?南方那安静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不甘平凡的心?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不能让他们离开北京!”文丽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尖锐。 “别急,我已经托朋友去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打听了,也让人去他们可能混的几个地方找找。”夏明远按住她的肩膀,眼神沉稳,“只要他们还没离开北京,就有办法。”
这一夜,无人入睡。电话铃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带来一些零碎模糊的消息,又很快断掉。文丽坐立难安,南栀更是像困兽一样在屋里踱步,眼神凶狠,嘴里不停地咒骂着那些“带坏二姐的混蛋”。文丽看着这样的小女儿,心中刺痛,她知道,南栀虽然自己叛逆,但对家人,尤其是对相对柔弱安静的姐姐南方,有着极强的保护欲。
天快亮时,一个关键的电话打了进来。夏明远的一个朋友查到,有一伙搞地下音乐的年轻人,特征吻合,买了今天中午去厦门的火车票!(修正目的地,更符合“艺术梦想”的设定)
消息确认,文丽反而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挂钟,离发车时间还有几个小时。 “明远,我们去火车站。”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也去!”多多立刻跳起来,眼神坚定,“我认得那几个人的臭脸!” 文丽看着小女儿倔强而担忧的脸,点了点头:“好。但你要答应妈妈,一切听指挥,不能冲动。” “嗯!”南栀重重地点头。
北京站人潮汹涌。文丽、夏明远、多多,还有小刘以及另外两个帮手,分散在候车大厅和各个入口,目光如炬地搜寻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发车时间越来越近。文丽的心也越揪越紧。南栀显得尤为焦躁,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人群。突然,她猛地拉了一下文丽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妈!那边!那个穿破洞牛仔服的!就是他!”
文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南方穿着一件素雅的连衣裙,外面却套了件不合身的、带着铆钉的牛仔外套,显得格格不入。她正和一个长发、抱着吉他的青年站在一起,脸上带着一种文丽从未见过的、羞涩又兴奋的光彩,听着那青年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南方!”文丽再也忍不住,嘶声喊了出来,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南方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到文丽和多多,脸上的光彩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慌乱,以及一丝被撞破的羞恼:“妈?多多?你们怎么来了?!” 那长发青年也警惕起来,把南方往身后拉了拉,不满地看着文丽:“阿姨,有事吗?我们赶火车。”
“姐!跟我们回家!这些人不是好东西!”南栀立刻炸毛,指着那长发青年骂道。 “佟多多你闭嘴!你不懂!”南方像是被刺痛了,尖声反驳,“阿强他们是有梦想的音乐人!比你们整天就知道成绩成绩的强多了!”
“梦想?带你不明不白地跑掉就是梦想?”文丽气得心口发疼,她看着二女儿那双被虚幻憧憬蒙蔽的眼睛,“南方!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你跟这些人走,家里人多担心?你忘了……”她本想说忘了妈妈多担心,却猛地顿住,意识到自己这个母亲,似乎也并未真正了解过女儿的内心。
“担心?”南方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委屈和叛逆,“你们谁真正担心过我?爸整天喝酒,妈你有了新家和新的孩子,还只带了多多在上海,眼里还有我们吗?我在上海是好,可那就像个客人!只有阿强他们理解我,说我的画有灵气,说我不该被埋没!”
这话像重锤,狠狠砸在文丽心上。她这才意识到,南方那份乖巧安静下,藏着如此深的孤独和被忽视感。她再婚后的幸福,无形中可能加深了女儿的不安和寻求认同的渴望。
就在这时,夏明远上前一步。他没有看那几个神色不耐的青年,而是平静地看着南方,声音温和却有力:“南方,你妈妈接到电话,立刻就从上海飞回来了,一路上心急如焚。这就是你说的不担心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明显开始心虚的青年,继续道:“有梦想是好事。但真正的梦想,不是逃避和盲从,而是脚踏实地去追求。如果你真的喜欢艺术,想走这条路,等你高中毕业,甚至现在,都可以正大光明地提出来。家里可以给你请最好的老师,送你进正规的艺术院校深造。而不是像这样,跟着一个连未来都无法给你保证的流浪乐队,去冒险。那不是追求梦想,是冲动,会让你妈妈和所有爱你的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