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沪上,弄堂口的梧桐抽了新绿,晨雾里卖花姑娘的吆喝声绕着圣约翰的红砖外墙,飘进二楼办公室,落在于易初悬着的钢笔尖上。
墨汁在课题资料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黑,像块化不开的心事。于易初盯着那团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杆——这三天,他总这样走神。科室里少了苏芊妤的笑声,连消毒水的味道都显得冷清。之前她总爱端着杯热牛奶闯进来,要么把笔记往他桌上一摊,咬着笔杆问“于医生这个病例我记对没”,要么就蹲在他旁边,数他白大褂上的纽扣,说“于教授你该换件新的了”。
那天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向他告白,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闪着耀眼的光芒。她的眼睛很亮,像撞进了雨夜的星星。她说“于教授,我喜欢你”。他那时只觉得荒谬和恐惧——他是来自未来的孤魂,占着这具“于易初”的身体,怎么敢接下这份真心?可拒绝的话刚说出口,看到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心里又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钝钝地疼。
“于医生!于医生!不好了!”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小周抱着病历夹冲进来,额头上的汗把刘海都打湿了,声音带着哭腔:“芊妤姐……芊妤姐出事了!在、在医院门口!”
钢笔“当啷”一声砸在桌面上,墨水溅到于易初的白大褂下摆,他没顾上擦,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在哪?”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八度,喉结滚得发紧,才压下那股突然窜上来的恐慌——他从医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紧急场面,可这一次,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门口!急救床刚推过来!”
于易初拔腿就往外跑。走廊里的玻璃窗敞开着,春风卷着白玉兰的淡香扑在他脸上,可他没心思闻。跑过护士站时,几个护士正围着议论,声音压得低,却句句扎进他耳朵:“听说被流民掳走了……”、“流民都涌进沪上了,怎么偏偏是芊妤小姐……”、“刚才护工说,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
他跑得更快了,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噔噔”的响,像敲在他的心上。
医院门口的石板路还沾着晨露,泛着冷光。几辆黄包车停在路边,车夫们都踮着脚往这边看,脸上是惊惶的神色。护工们围着一张急救床,白色的床单被暗红的血浸得透湿,像春日里被狂风揉碎的海棠花,触目惊心。
于易初冲过去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苏芊妤躺在那上面,脸色白得像张宣纸,原本总是梳得整齐的马尾散了,几缕黑发粘在她汗湿的额角,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连呼吸都轻得几乎看不见。她的手腕上缠着布条,布条下隐约能看到青紫的勒痕——那是被绳索捆过的痕迹。
“芊妤……”于易初的声音发颤,他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脸,指尖刚碰到她的皮肤,就被那刺骨的凉惊得缩了回来。这双手前几天还攥着他的袖子,仰头跟他说“我喜欢你”,还在他整理资料时,偷偷往他口袋里塞过一颗水果糖,怎么现在就冷得像冰?
“于医生!快!得赶紧送急救室!”助理小周的喊声把他拉回。
于易初猛地回神,之前的冷静自持全没了,他一把掀开挡在床边的人,声音带着破音:“快!推急救室!准备止血钳、肾上腺素、生理盐水!通知麻醉科!”他的手在抖,扶着急救床边缘的指节都泛了白,可动作却快得惊人,亲自推着床往急救室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