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应麟从转头看了艾颐一眼,嘴角噙着笑:“伯母客气了,我和阿颐本就该互相照拂。再说,盛家纺织厂是沪上的老牌子,能重新开起来,也是给沪上添份生机。”
盛恩华看着许应麟的侧脸,又看了看艾颐泛红的耳尖,心里彻底放了心。他笑着打趣:“七妹,看来你这几年,可不是光守着家,还找了个好帮手。”
艾颐被说得脸热,瞪了大哥一眼,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连带着一路的疲惫都散了大半。
汽车驶进静安寺路,熟悉的梧桐树影落在车窗上,斑驳摇晃。当盛公馆的铁门出现在视线里时,盛母又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栋红砖墙的小楼。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庭院里的老海棠树正开得热闹,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他们离开时那样,没添一丝乱。
“这……这院子,跟我们走的时候一模一样。”盛母下车时,看着院角那丛她亲手种的兰草,声音里满是惊喜。
盛恩华推开客厅的门,红木家具擦得锃亮,墙上挂着的全家福还好好地挂在原处,连他从前放在书架上的那本《实业志》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他转头看向艾颐,眼底满是欣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七妹,你把家守得很好。比大哥预想的,还要好。”
艾颐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三年,她怕过、慌过,怕占戈火毁了这栋房子,怕再也等不到家人回来。虽然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的父母,但她占据了原主的位置,他们又待她这么好,她早就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家人。艾颐看着众人,吸了吸鼻子,笑着说:“这是咱们的家,我当然要守好。”
傍晚时分,盛公馆的餐厅亮起了灯。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腌笃鲜冒着热气,酱鸭的油光映着烛火,还有艾颐特意让厨房做的阳春面,撒着翠绿的葱花。盛父坐在主位,看着围坐一桌的家人,又看了看坐在艾颐身边的许应麟,笑着开口:“应麟,今晚别走了,跟我们一起吃顿家宴。就当……是我们谢谢你这几年的照拂。”
许应麟没有推辞,起身欠了欠身:“多谢伯父。”
席间,盛恩华说起在渝州的日子,说山间的笋有多嫩,说刚到渝州时遇到的好心人,也说听到沪上光复时,全家人收拾行李的急切。盛母则拉着艾颐的手,问她这几年吃了多少苦,有没有受欺负,许应麟在一旁时不时补充两句,大多是说艾颐如何坚强,如何把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烛火跳动,映着每个人脸上的笑意。艾颐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看着大哥怀里熟睡的小侄女,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乱世里的离别太容易,炮火里的重逢太难得,能这样围坐在一起,吃一碗热饭,说几句家常,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许应麟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悄悄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腌肉,低声说:“别难过,以后都会好好的。”
艾颐抬头看他,撞进他温柔的眼底,忽然笑了。她点头,咬了一口腌肉,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是家的味道,是团圆的味道,是沪上春日里,最让人安心的味道。
窗外,海棠花还在落,风里带着花香,裹着餐厅里的笑声,飘得很远。盛父看着满桌的家人,举起酒杯,声音有些沙哑却格外有力:“来,为了我们回家,为了我们还能坐在一起,干一杯!”
沪上还是他们的家,家人都在,艾人在侧。酒杯碰撞的脆响,在这春夜里,成了最动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