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之上,浮现出的不是刀光剑影,也不是皇城密令,而是一幅深埋于地底千年的画面——
那是当年天工坊最后的匠人们,在被活埋于矿道之中的最后一刻。
他们没有哭喊,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地、紧紧地握住了身边同伴的手。
泥土从头顶倾泻而下,黑暗将他们彻底淹没,但那一只只布满老茧、彼此交握的手,至死,都未曾松开。
这道光幕,穿透了现实与识海的界限,也照亮了那片燃烧的祭坛。
铁甲巨影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看着那光幕,看着那些熟悉的手,那是他师弟的手,是他徒弟的手,是他一生挚友的手……他们没有背叛他,他们至死,都与他站在一起。
千年的疯狂与怨恨,在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干瘪下去。
苏菱安缓缓走向那仍在剧烈颤抖的巨影,无视了那足以熔金化铁的魂火余温,伸出手,轻轻触碰在他冰冷粗糙的铁甲之上。
“你不该烧城,该烧的是高坐于龙椅之上的他们。”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用无辜者的性命,去填补自己的仇恨。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铁甲的缝隙中,渗出滚烫的“泪水”,那是魂魄燃烧的精华。
“放下吧。”苏菱安的指尖,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之力,“你的冤屈,我们来申。你的传承,我们来继。你的铁,现在,有人守了。”
巨影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那柄燃烧着千年怒火的断刀,在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后,缓缓垂下,最后“当啷”一声,化作点点光屑,消散于无形。
刹那间,席卷整个识海的血色火焰,尽数转为温暖璀璨的金色。
铁甲巨影在金光中迅速消融,最终化作一名身穿麻布衣衫、发髻斑白的老匠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菱安和叶寒舟,浑浊的眼眸中饱含着泪水与解脱,郑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的身形也化作漫天光雨,彻底消散。
外界,锻造室内。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
悬于半空中的黑刃,其刃面上纠缠交错的血色纹路,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极淡、却宛如新生般的微笑纹路,悄然浮现在刀身之上。
紧接着,那九柄原本躁动不安的灵刃,齐齐发出一声臣服般的轻鸣,光华内敛,缓缓落回银池之中。
池水不再是先前的银色,而是泛起了淡淡的金色涟漪,仿佛被彻底净化。
铁娘子脱力地瘫倒在地,望着眼前这神圣的一幕,泪流满面,放声大笑。
在苏菱安的掌心,“天工令”的齿轮悄然转动。
第三环纹路之上,那代表着“断刀回响”的图样,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而在那裂缝之下,一行用上古铭文篆刻的极小字体,显露了出来:
“令出归心,兵归天下。”
苏菱安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
她转头,恰好对上叶寒舟同样深邃的目光。
无需言语,千年的冤屈,未来的道路,尽在这一眼中。
她释然一笑,低声呢喃,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更多的、如出鞘利剑般的锋芒。
“接下来,该我们出招了。”
话音未落,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穿透了锻造室的墙壁,望向遥远的北方。
在那里,归心门的废墟之上,北狄的残部正像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在晨雾中悄然集结,他们的弯刀,已经对准了这座刚刚经历过浩劫的城市。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南城最混乱的贫民窟里,一个名叫小豆子的瘦弱少年,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怀中紧紧揣着一块冰冷的铁牌,那是他死去的爹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可就在刚才,那块刻着“安济”二字的铁牌,竟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起来。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一种诡异的死寂笼罩了整座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