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退休”的念头如同春天里最顽强的野草,在帝后二人的心间破土而出后,便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开始疯狂滋长。
以往象征着权力与责任、需要全神贯注的御书房,如今在苏晚晚眼里,俨然变成了“退休前最后一座需要攻克的堡垒”。就连那堆积如山的奏章,看起来都顺眼了许多——毕竟,看一张,少一张嘛!
这日,萧景玄正批阅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章,刚提起朱笔,就感觉到身边一道“灼热”的视线。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苏晚晚趴在宽大的御案另一头,双手托着腮,眼神放空,显然神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陛下,”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梦幻般的憧憬,“您说,咱们退隐以后,第一站去哪儿好呢?是去江南听雨吃蟹,还是去南边海边晒太阳捡贝壳?或者……咱们直接坐船出海,去找沈墨言说的那个会唱歌的鱼?”
萧景玄笔尖未停,语气平淡地提醒:“海外风浪莫测,风险甚大。”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苏晚晚内心翻了个小白眼,但脸上依旧挂着甜笑:“那就不去那么远嘛!咱们可以先去西山别苑住段时间?那里的温泉,臣妾可是惦记好久了!” 她可是还记得当初跟陛下打赌输了,没能去成的温泉假期呢!
“可。”萧景玄这次答应得很干脆。
苏晚晚立刻来了精神,蹭到他身边,开始掰着手指头规划:“那咱们得提前准备起来!首先,得给宸儿搞个‘上岗培训’速成班,把他最后那点不熟悉的业务都捋顺了!其次,咱们的‘退休金’……呃,就是咱们自己的私库,得清点一下,看看够不够咱们以后游山玩水的开销。虽然各地行宫都能住,但总得有点闲钱买点土特产、尝尝路边摊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必要,一双眸子亮得惊人:“还有还有!护卫也不能带太多,不然乌泱泱一群人,哪像是去游玩,分明是去巡幸了,一点自由都没有!就带几个身手最好、嘴巴最严的暗卫,扮成普通家丁就行!对了,翠儿得带上,福伯年纪大了,就让他留在宫里享福,顺便帮衬着宸儿……”
她絮絮叨叨,几乎把退隐后的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从路线规划到行李打包,从人员配置到资金预算,那认真的劲儿,比她当初规划“盛世蓝图”时也不遑多让。
萧景玄听着她在一旁嘀嘀咕咕,偶尔抬眸看她一眼。见她时而蹙眉思索,时而眉飞色舞,那鲜活灵动的模样,仿佛不是要去放弃这世间最顶级的权力和富贵,而是要去开启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大冒险。
他心中那片常年被国事、权谋占据的冰冷疆域,似乎也被她这股热情暖化,生出了一片名为“期待”的绿洲。
“与她携手,看遍这世间风景,似乎……确比困守在这九重宫阙更有趣。”这个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
“陛下,您倒是说句话啊!”苏晚晚规划了半天,发现唯一的听众毫无反应,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您对退休生活,就没什么想法吗?”
萧景玄放下笔,侧头看她,深邃的眸中难得地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戏谑:“朕只需确保,皇后不会把朕拐去卖……‘路边摊’即可。”
苏晚晚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调侃她刚才说的“尝尝路边摊”,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抡起小拳头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下:“陛下!您又取笑臣妾!”
“哼!到时候真看到好吃的,看您吃不吃!”她气鼓鼓地想。
玩闹归玩闹,苏晚晚也知道退隐是大事,尤其是对萧景玄这样一生都与权力和责任捆绑的男人而言,放下,绝非易事。
是夜,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寝殿。两人并肩躺在龙床上,都没有睡意。
“陛下,”苏晚晚侧过身,面对着萧景玄,在朦胧的月光下看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声音轻轻的,“您……真的舍得吗?舍得这江山,舍得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核心问题。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抛弃这一切,因为她从未真正眷恋过。但他呢?这个男人,曾是手握重兵、威震天下的王爷,如今是言出法随、九五之尊的帝王。权力于他,早已是刻入骨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