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暝的意识像是从深海中艰难地浮出水面。首先恢复的是触觉——粗糙的麻绳深深陷入他手腕和脚踝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和麻木感。他整个人被以一种非常专业、几乎不容挣扎的方式捆得结结实实，背靠着一面冰冷、潮湿且凹凸不平的岩壁。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回应他的只有更深的勒痛和血液不流通的酸胀感。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黑暗。然而，这里的光线稀薄得可怜，只有从洞穴入口方向透进来的一丝微光，勉强勾勒出这是一个狭窄、低矮的洞穴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新鲜血液的铁锈味、陈年干涸血渍的腥臭、某种生物腐败后的酸味，以及泥土和霉菌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味道，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呃……”他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呻吟，记忆的碎片开始如同破碎的镜片般在脑海中重组、拼凑。
他想起来了。一切都源于那个该死的、不合常理的黑色“球体”，或者说，生物。
他还记得，那人就那么突兀地出现，伴着一身黑色无袖外衣与长裙，衬着里面纯白色的长袖衬衣，色彩对比鲜明。一头如同流动的黄金、在林间微光下依然流光溢彩的黄色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醒目得不可思议。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与那棵枯树、这片林地融为一体。
小恶魔4号紧张地拽了拽星暝的衣角，声音发颤：“星、星暝大人，现在怎么办啊？她……她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友好……”
星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个静止不动的身影，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破绽或身份线索：“不急，”他低声回应，语气刻意保持镇定，尽管手心也在冒汗，“先观察，找到她的弱点再……呃……”
他的话语突然卡壳了。视线不由自主地、完全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转过身的对方那与纤细修长背影形成惊人反差的、堪称惊心动魄的胸部曲线（比某蝙蝠强多了）上。在那身剪裁得体的衣物包裹下，那发育程度……简直不可思议！充满了某种天真又危险的诱惑力！
“——纳尼——”星暝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眼神有些飘忽，心里却在说服自己，营造一个没用的形象或许会有奇效？说不定对方是那种什么只“敬重”强者的怪人，或是别的什么。
小恶魔4号差点跳起来，又气又急地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尖叫：“星暝大人！都什么时候了！生死关头啊！就算您突然产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鬼畜的、会被神绮大人打死的想法，也等我们先逃掉再说呀！命都要没了！”
星暝回过神，但嘴上却不肯认输，理不直气也壮地小声反驳：“反正看起来都打不过，横竖都可能要死，为什么不在死前多看看美好的事物？这是对生命最后的致敬！我盯——！”
就在这时，那位金发少女——星暝后来知道她叫露米娅，缓缓地睁开双眼。她猩红色的眼睛，先扫过紧张得快要缩成一团的小恶魔，然后落在努力摆出镇定（但眼神还有点飘）姿态的星暝身上。她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撩拨心弦的磁性：“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组合了……一位恶魔……”她的目光在小恶魔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缓缓移回星暝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看似天真无邪却又危险十足的弧度，“……以及一份看起来……很诱人的‘食物’。”
小恶魔4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诶？她、她怎么知道我是恶魔？我明明伪装得很好啊……”
星暝忍不住扶额：“……拜托，你除了长相可能比较可爱，不符合某些文学作品里对恶魔的刻板印象之外，其他哪一点不像了？会飞，会魔法，来自魔界，头上还有蝙蝠翅膀……还有，现在重点是后半句好吗？！‘食物’！明显更危险啊！她是在考虑把我们当晚餐！”
“诶？！食、食物！”小恶魔4号这才反应过来，吓得差点原地起飞，带着哭腔喊道，“呜……不要啊！我不要被吃掉！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做呢！还没吃遍人间的美食，还没升职加薪当上大恶魔，还没看到星暝大人被神绮大人抓回魔界时有趣的样子……我的人生，我的恶魔生涯才刚刚开始啊……”
星暝、露米娅：“……”
露米娅似乎被小恶魔这连珠炮似的、充满绝望感的吐槽逗乐了，眼中的危险光芒稍微淡了些，她轻笑道：“嗯，很有趣的表演呢。至少，让我直接动手的心思消退了一些——”她话锋一转，再次看向小恶魔，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不过，这位恶魔小姐，现在能请你离开了吗？不然的话，或许我的菜单上，又会多一样东西哦？”她舔了舔嘴唇，目光在小恶魔和星暝之间来回扫视。
小恶魔4号眼泪汪汪地看着露米娅，又看看星暝，小小的脑袋里似乎在经历着天人交战。她怯生生地、带着一丝希冀地问：“那、那是不是说，我现在逃跑的话，您就只吃星暝大人，不吃我了？”
露米娅不置可否，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但这沉默对小恶魔来说，几乎等同于默认！她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混合着“得救了”的庆幸和“抛弃同伴”的负罪感的复杂表情，她猛地跳起来，对着星暝喊道：“星暝大人您等着！我这就去搬救兵！一定会回来救您的！您要坚持住啊！”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扑棱着翅膀，“嗖”地一声就窜了出去。刚飞出去没多远，她又猛地折返回来，手忙脚乱地拉住那两匹受惊后在一旁不安踱步的马的缰绳，嘴里念叨着“马也不能丢，不然跑不远”，然后再次发力，带着不情不愿的马匹，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扬起一片尘土和落叶。
星暝：“呜……” （内心：虽然知道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但这跑得也太干脆利落了吧？！连台词都像是标准流程！还有，带马走是几个意思？是觉得我肯定没救了，所以财产要转移吗？！）
他虽然心里疯狂吐槽小恶魔这“卖队友”的行径，但其实更多的是庆幸。眼前这个金发妖怪深浅不知，敌友难辨（看这架势，是敌人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小恶魔能安全逃脱，无论是搬来救兵还是至少保住性命，都是目前最理想的结果了。总好过两个人一起被困在这里，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露米娅看着小恶魔消失的方向，那里还隐约残留着对方极力掩藏却依旧逸散出的些许魔力波动，她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一切尽在掌握。然后，她将目光重新投向被孤零零留下的星暝，舔了舔嘴唇，假装自言自语道，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好了，碍事的走了。感觉肚子好饿呢，不若先直接动餐吧。生吃的话，口感会比较新鲜有嚼劲呢。”
星暝头皮一麻，连忙喊道：“what？——咳咳，这位小姐，这位美丽动人、光彩照人的女士！有话好说啊！生吞活剥是种……那个，不太文明，也不太卫生的行为！容易感染寄生虫，而且血淋淋的也有损您优雅的形象！其实您完全可以考虑一下更……呃，更精致的烹饪方式？比如小火慢烤？外焦里嫩，撒上孜然……或者清蒸？原汁原味，健康养生……相信我，加点合适的香料，味道会提升不止一个层次！我……我厨艺还不错的！” 为了活命，他开始胡诌，试图用美食理论拖延时间。
就在他喋喋不休，试图用“红烧”还是“糖醋”来讨论自己的归宿时——
周围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眼欲盲的红色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瞬间吞噬了一切景物，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浸染成了单一的、令人心悸的血红色。星暝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眼球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什么都看不见了。
露米娅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干扰，发出了一声略带不悦的轻哼，抬手遮住了眼睛。
“星暝大人别怕！我来救你了！” 小恶魔4号的声音在红光中响起，带着几分紧张、和一丝……“看我厉害吧”的得意，“我就说嘛！就算是我，在关键时刻也是很有用的！看我的致盲闪光术！”
紧接着，星暝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小手塞了什么东西到他的手里，触感硬硬的，圆圆的，像是一颗硬糖。小恶魔4号急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星暝大人！快！把这个吃下去！这是‘魔界紧急回归糖·试用版’！只要吃下它，就能立刻启动应急传送法术，把您送回魔界！很贵的，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快！”
星暝心中一惊，也顾不得眼睛的疼痛了：“魔界紧急回归糖？还是试用版？原来你一直都能回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啦！细节不要在意！快吃！” 小恶魔4号焦急地催促，几乎是在尖叫。
然而，一只白皙、冰凉的手更快地伸了过来，轻易地从星暝手中拈走了那颗红色的糖果。红光稍微减弱了一些，勉强能看到露米娅不知何时已经突破了闪光的干扰，来到了他们身边，她拿着那颗糖，好奇地放在眼前打量着，然后看向一脸错愕的小恶魔，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这是什么糖果？我也想吃。”
小恶魔4号瞬间石化，脸上的表情从“计划通”变成了“完蛋了”。她看了看露米娅手中那颗救命的糖，又看了看因为强光刺激依旧睁不开眼、一脸茫然的星暝，脸上露出了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她猛地又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糖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星暝手里，带着哽咽喊道：“别管我了，星暝大人！您快走！用我这颗！我们……我们下辈子再见吧！记得告诉我味道怎么样！” 说完，她紧紧闭上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哗地流了下来，一副准备英勇就义、壮烈牺牲的模样。
星暝：（内心抓狂：眼睛好痛——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什么都看不清！还有，这糖怎么还有第二颗？！而且最后一句话是怎么回事啊喂！）
露米娅看着这混乱又充满戏剧性的一幕，似乎觉得非常有趣。她歪了歪头：“看来，有个更有趣的玩法呢。”她轻声道，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
话音未落，她随手一挥，一道暗影般的力量瞬间击中了还在闭眼流泪、等待命运审判的小恶魔4号的后颈。小恶魔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身上的魔力波动也随之沉寂，她制造出的致盲红光也随之彻底消散。周围的视野恢复了正常，星暝这才勉强能视物，只见小恶魔已经晕倒在地，一动不动，而露米娅正站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地把玩着那颗从他那抢走的“魔界回归糖·试用版”。
露米娅看着星暝，提出了一个残酷的、如同猫捉老鼠般的“考验”：“人类，看在你和你的同伴这么努力的份上，我现在可以放你一马。你可以选择立刻离开，我绝不阻拦。甚至可以把这颗糖还给你？”她晃了晃手中的糖果。
然后，她的手指向昏迷的小恶魔，语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暴虐：“但如果你选择接受这个条件，转身逃跑，我保证，在你离开我视线范围的那一刻，我会将这个烦人的恶魔……彻、彻、底、底地撕成碎片。你选吧。”
她紧紧盯着星暝的眼睛，仿佛要从中读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自私，缓缓说道：“又或者……你可以选择放弃这个逃跑的机会，留下来。但这样的话……你的命运，可就完全由我来决定了。”
星暝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逃跑？他当然想。面对一个能轻易制服小恶魔、散发着如此危险气息的妖怪，留下来几乎是死路一条。但是……抛弃小恶魔独自逃生？
他想起了那个咋咋呼呼、有点让人无奈、总是闯祸，但在图书馆整理书籍时却异常认真，在红魔馆也努力想要帮忙的小小身影。虽然总是抱怨，但在他需要的时候，她确实站了出来，即使吓得要死也试图救他。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握紧了手中那颗小恶魔最后塞给他的、带着她体温的糖果，然后，在露米娅带着审视和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猛地用力，将其捏得粉碎。红色的糖屑和可能是魔法符文碎片的东西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不用说了。”星暝打断了她，抬起头，直面着露米娅骇人的视线，“我选择留下。放了她。”
露米娅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她似乎没料到星暝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在他看来，人类胆小、自私，为了活命，哪怕是亲人都能随意抛弃、出卖，更何况是一个异种族的恶魔呢？
“哦？”她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几乎能让星暝感受到她的呼吸，“你不怕死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对你特别开恩？”
“死？”星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实不相瞒，这位妖怪小姐，我没法死，至少……没法像普通人那样死透。某种意义上，我是不死的。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诅咒。”他主动透露了这个信息，既是坦诚，也是一种增加自己“价值”的手段。
露米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浓的兴趣：“看来我的预感没有错。你果然……是身负某种‘永生’的诅咒么？” 她用的词是“诅咒”，显然在她看来，这种无法彻底死亡、不断轮回的状态，绝非什么值得羡慕的祝福，更像是一种永恒的刑罚。
星暝坦然承认，并试图强化自己的“性价比”：“你可以这么理解。所以，”他动了一下身子，示意自己这块“肉”的特殊性，“我是一块可持续利用的、吃不完的肉，怎么想，都是比一次性消耗品更划算、更经济的选择吧？放了她，我留下，这笔交易对你来说不亏。”
露米娅看着星暝，觉得这个男人越发有趣了。她难得地主动介绍了自己，语气带着一丝属于强者的从容：“我叫露米娅。”但随即，她话锋一转，露出了属于黑暗妖怪的、带着纯粹贪婪和占有欲的本性笑容，“不过，我为什么不能全盘接收呢？反正，你们现在也没法反抗。美味的食物，和有趣的玩具，我都要，这不是更好吗？”她张开双手，做了一个拥抱一切的姿势，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之阴冷了几分。
星暝心中警铃大作，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试图寻找一线生机。硬拼是绝对不可能的，求饶估计也没用，只能继续靠嘴皮子了。
“这……这并非最好的选择。”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有说服力，“请您听我一言，这个恶魔，”他示意昏迷的小恶魔，“她来自魔界。就算您不曾踏足过那个混乱而强大的世界，我想，或多或少也应该听说过它的名号，知道那位创造了魔界的、脾气据说‘不太好’的魔界之主——神绮。”他小心翼翼地抛出了神绮的名字，观察着露米娅的反应，“对于麾下能在外界活动的子民，尤其是这种身上可能带着‘标记’的，那位大人或许会投以一丝关注。做事之前，三思而行，或许才是上策。没必要为了区区一顿……呃，一顿饭，就招惹上可能来自整个魔界的、不必要的麻烦，不是吗？” 他试图将问题上升到可能引发外交纠纷的层面，希望能让对方有所顾忌。
露米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她最讨厌这种拐弯抹角的算计了：“所以，我就该放跑她，让那个小恶魔就这么径直回到魔界，好带来一大堆吵吵闹闹的援军来救你吗？”她撇撇嘴，语气带着讥讽，“说实话，我最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麻烦话术了。人类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