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关乎承诺,我从未忘怀。”月夜见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缓和,“此物予你,或可助你稍减负担,亦算……一份凭证。”
辉夜沉默了片刻,眼神剧烈地挣扎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屈服于某种更深层的情感,缓缓伸出手,指尖微颤地,默默取走了其中那枚较小、造型更显精致优雅、看似更适合她的戒指,飞快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戒指滚烫。至于另一枚更大、造型更显厚重古朴、显然对应男性的戒指,她却没有碰,指尖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它,如同躲避某种灼人的火焰。
月夜见也不强求,自然地将剩下那枚收回,仿佛只是递出了一件寻常物品。见辉夜这般反应,知她收下戒指,便算是默许了此事。倒是旁边的星暝,看着这仿佛“信物交换”的一幕,再想想自己不但啥好处没有还要被打成通缉犯,脸上不禁写满了“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的郁闷和懊恼。
辉夜瞥见星暝那副吃瘪又不敢言的模样,原本复杂沉重的心情竟莫名轻松了一丝,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真实的、带着点小得意和狡黠的弧度,还悄悄朝星暝眨了眨眼。
月夜见将这小动作尽数收入眼底,他那双异色瞳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光芒,开口道:“既如此,辉夜这边已无异议。星暝,你随我来,有些具体细节需与你单独确认。”语气不容拒绝。
星暝无奈,只好跟着月夜见走到回廊另一侧的僻静处。刚站定,还没明白要“确认”什么细节,就感觉周身空间气息陡然一变!明明周围的景物——竹廊、木柱、远处的庭景——没有丝毫变化,但却给人一种极度不真实的剥离感,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连光线都似乎凝固了,彻底与现世隔绝开来。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绝对隔绝的环境下,月夜见开口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虽然永琳此番亦未能幸免,记忆受损,意识受蒙蔽,沉溺于被篡改的‘现实’而不自知,但有一点,她凭借其超越常理的智慧与敏锐直觉做出的模糊判断,确然无误——能真正触及并最终击败那位存在的关键契机,恐怕真就系于你二人身上。
星暝彻底懵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那位存在?您指的是……?我不明白……”
月夜见看着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深处:“我不信,以你的心性和永琳、辉夜对你的影响,你会毫无后手,当真将一切关键忘得干干净净。纵使记忆被覆盖、被遗忘,总该有些隐秘的法门、或是深植于灵魂本能的印记,能让你在特定条件下,触及那些被强行掩埋的真实碎片。”
星暝迟疑了一下,面对月夜见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他感觉任何隐瞒都是徒劳,终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忘了大半,很多事如同隔雾看花,脉络不清。但确实……有办法能捕捉、回忆起一些关键的碎片和感觉。”
“那便好。尚存一线清明,便是希望所在。”月夜见语气沉凝,问道,“接下来我要谈及之事,关乎现存一切之存续,绝不可为第六感所知。你可能确保其不泄分毫?即便在你意识不清之时?”
星暝心知事关重大,恐怕比刚才说的浅间山危机还要严重无数倍,他深吸一口气,凝重颔首:“能。”
月夜见沉吟片刻,仿佛在斟酌如何对地上之人阐述那超越认知的恐怖,缓缓问道:“你可知……何为‘衔尾之蛇’?”
星暝摇头,面露不解:“只隐约听过一些传说,首尾相连,自我吞食?大概?”
“不止于此。那只是最表层的寓意。”月夜见声音愈发低沉,他抬起手,指尖微光流转,竟在空气中凭空勾勒出一条由纯粹光芒与复杂符文构成、首尾精密相接、不断循环吞食自身的蛇形图案,那图案散发着诡异、强大、令人极度不安的能量波动,仅仅是注视着它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仿佛逻辑本身都在被扭曲,“它更象征着一种绝对的、自我指涉的、封闭的‘无限’。无始无终,自我维持,自我循环,既是起点,亦是终点,更是循环本身。一切在其中发生,一切又最终归于其中,周而复始,永无止境。这是一种……彻底超越了寻常线性时空概念的可怖存在形态。是悖论的化身,是逻辑的尽头。”
星暝看着那光芒流转的衔尾蛇图案,只觉得心头莫名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他试探着问道:“您是说……导致眼下这一切诡异状况、记忆错乱、现实扭曲的幕后黑手,是……是这样一个存在?”
“纵观万千现象,契合所有特征者,指向的唯一答案,只能是祂。”月夜见语气肯定无比,挥手散去那令人不安的光蛇图案,仿佛那东西多存在一刻都是污染,“若非如此,那便意味着存在远比我们想象得更恐怖、更不可名状、完全超出任何已知逻辑与理解范畴的‘异物’。两害相权,前者反倒……因其尚且具备某种‘规律性’,而显得稍显‘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应对’。”他的话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但他随即话锋一转,那冰冷的语气中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称之为“希望”的东西:“然而,也不必过于绝望。对方虽近乎全能,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全知全能,否则我此刻也无法安然立于此地,与你进行这番交谈。事实上……祂的状态极为特殊。祂凭借此形态近乎获得永生,是‘无限’这一概念的延伸,但这不可思议的生命形态,亦是其致命弱点所在。”
他进一步解释道:“据我观测与推演,祂每次‘循环’之初的力量并非总是处于绝对巅峰,会有强弱起伏,如同潮汐涨落。其意识、其记忆、其影响力,并非在每个‘循环’周期都保持一致。但目前我们所面对的,无疑是其极强、极活跃的状态,否则也不至于导致如此局面。”
星暝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信息量巨大而骇人,难以直接消化,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月夜见却忽然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些。”
星暝依言,疑惑地稍稍凑近。
“所谓结果既定,终不可逆,而过程可变。故假可变之途,转既成之局——记住,戒指。”
就在星暝试图理解这番话时,月夜见居然直接出手,一记精准而轻柔的力量击打在星暝颈后。星暝甚至没料到这一幕,只觉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他似乎听到月夜见最后一句低语,缥缈得如同幻觉:“……我既布下后手,便是于万千未来碎片中,窥见了破局的一线微光。若此循环注定无解,纵使挣扎亦是徒劳;若循环之中本就有胜机暗藏,那么祂的败亡便是迟早之事。虽此举或许不算光彩,但埋下的那步棋……或能在最终的终末时刻,成为决定性的那一击。”
他挥手撤去隔绝的屏障,正欲离开,忽然心念微动,一股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违和感掠过心头,仿佛命运的丝线被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然而还未等他细察这预感源于何处,脚下不知怎地竟一个踉跄——以他的身躯掌控力,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更巧的是,旁边恰好有一块棱角尖锐的顽石,还居然真的伤到了他……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陌生床榻上。八意永琳正站在床边,脸上带着些许歉意:“月尊大人,您方才突然晕厥,额角磕碰在了石上,创口虽小,但恐有震荡之虞。还是让在下为您仔细检查治疗一番为好,以免留下任何隐患。”
月夜见本能地觉得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神躯自愈之力早已运转无碍,刚想婉拒,却听到永琳口中吐出“治疗”二字,再结合眼前这房间,以及旁边推车上那些闪烁着寒光、造型奇特甚至有些狰狞的器械,他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不必劳烦,小伤而已,已无大碍。”他试图维持身为月之主的威严与淡然。
但永琳的态度异常坚决,她拿起一个结构复杂的金属镜状仪器:“月尊大人,伤势之事可大可小,尤其涉及头部神念,绝不能掉以轻心。请相信在下的专业判断。此仪器可精确探测神念波动异常……”她边说边向床边靠近。
月夜见看着那明显超越地上技术的“仪器”,又看看永琳那双闪烁着某种诡异光芒的眼睛,这位即便面对亿万妖魔也未曾变色的月都之主,竟感到一阵久违的、源自本能的警惕。他对永琳的智慧与能力素有敬意,知其医术已臻化境,但也深知她某些“治疗”手段的……不拘一格和令人难以预料的“拓展性”。此刻他竟有些拉不下脸严词拒绝,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度了,竟是趁永琳转身调整仪器的瞬间,身形一晃,直接动用神力,化作一道清冷月辉,遁空而去,速度之快,堪称绝无仅有!
返回月都的路上,月夜见揉着那早已愈合、连痕迹都未曾留下的额角,那点细微的物理创伤并无大碍,但他却莫名觉得有些思绪不畅,仿佛有一段短暂的记忆被蒙上了薄纱,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为何非要急着来地上了……现在的他只想尽快回到他那清静寂然、秩序井然的月之都。
八意永琳站在门口,望着月夜见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而在另一头的辉夜,则是将刚才那堪称“月都之主落荒而逃”的罕见一幕尽收眼底。她唇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弧度。
“公主殿下,”永琳转过身辉夜,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你……不去道个别吗?”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辉夜手中握着的戒指。
辉夜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低头摩挲了一下那冰凉的戒面,指尖传来的奇异触感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她抬起头,望向月夜见消失的天际,眼神有些飘忽,最终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远与冷淡:“不了。该说的……方才都已说尽。况且,月尊大人日理万机,想必也不愿在这污浊地上多做停留。”她语气里带上点自嘲,“我这流放之身,还是少在他面前碍眼为好。”
永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她了解辉夜与月夜见之间那复杂难解的隔阂,这并非言语可以轻易化解。
就在这时,辉夜脸上的神情猛地一滞,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她刚才一直沉浸在月夜见带来的冲击和戒指引发的情绪波动中,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一个极其关键、却被月夜见刻意轻描淡写带过的问题!
“等等!”辉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惊觉的急切,“永琳!那个老古板……他刚才只说了让我们去转移并维护‘浅间净秽山’,可他根本没告诉我们具体该怎么做!新的坐标在哪里?转移的具体流程是什么?他一个字都没交代清楚!”
辉夜的语速越来越快,脸色也微微发白。浅间山是什么地方?那里封存着月之都最深的秘密之一,是绝对禁忌的核心!其转移绝非儿戏,稍有差池,别说转移失败,恐怕立刻就会引发难以想象的灾难!月夜见居然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个天大的谜团和两个可能根本摸不着头脑的执行者!
“他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辉夜气得跺了跺脚,刚才对月夜见那点微妙的情绪瞬间被怒火覆盖,“把最麻烦、最危险的部分丢给我们,自己跑得倒快!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辉夜猛地转向永琳,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又带着绝对认真的光芒,她指着天边那几乎快要看不见的月辉遁光方向,语速飞快:
“永琳!快!用你最厉害的箭!把他给我射下来!立刻!马上!在他彻底跑掉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