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见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坠机”的命运。虽然以他的力量,永琳那支凝聚了她本人“特殊关怀”的箭矢造成的伤害并不足以重创他,真正让他心神不稳的,或许是箭矢破空时那股熟悉的、带着某种探索精神的压迫感,或许是混杂着地上“污浊”气息的扰动,又或许是……在意识模糊的瞬间,一些关于浅间山转移方案的碎片如同水底的倒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它们像是被强行塞进来的外来物,带着清晰的逻辑脉络,却又与他此刻的记忆和动机格格不入。他什么时候构思的?为何如此详尽?
最终,依靠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驱动,那座名为“浅间净秽山”的庞大金字塔,如同海市蜃楼般被精准地、悄无声息地整体挪移到了妖怪之山的圣域地下深处。整个过程堪称完美,暂时没有惊动任何地上的生灵,当然也有他早些年预见此幕时布下的某些手段的原因。但月之主的手段,确实神鬼莫测。
选址于此,月夜见自有其深意:位于妖怪之山的圣域受地上那股诡异变迁浪潮的影响相对轻微,空间结构尚算稳固;与永远亭的空间距离适中,便于长久维护;至于更深层的考量……他那双异色瞳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权衡。若地上的妖怪势力未来真能崛起,这深埋于其命脉之地的“枢纽”,将成为一道无法斩断的枷锁,迫使双方在危机时刻不得不“同舟共济”——当然,他由衷希望永远不会有动用这层关系的必要。净秽山的失控,首当其冲反噬的必然是月都本身。秘密的保守也滴水不漏:辉夜深知其中利害,永琳向来不会做损害月都利益之事,星暝也知道这是“计划”的一环,泄密只会导致某些糟糕的事情发生。
偶尔,月夜见冰冷的思绪中也会泛起一丝近乎嘲讽的玩味:不知那群桀骜不驯的妖怪,有朝一日得知自家地底下埋着月都的“垃圾桶”时,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虽然双方并无宿怨,但这种单方面的深度捆绑,无疑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绝对掌控。不过眼下,来自月之都方向的某种莫名心悸愈发强烈。
“该回去了。”他低声自语,仿佛要将地上的一切纷扰甩脱。身影化作一道清冷的光辉,再无留恋地刺破苍穹,彻底消失。
月夜见离开后的日子,表面上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平息后恢复了过往的平静。永远亭依旧隐匿在迷途竹林深处,竹叶婆娑,药香弥漫,时间在这里仿佛被稀释,流淌得缓慢而粘滞。
操劳并未停止。星暝依旧着眼于地上各处,制造着层出不穷的异变和事件,还要应付辉夜深井冰般的突发奇想和恶作剧。永琳沉浸在她的实验之中,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剂和装置是她永恒的伴侣。奇妙的是,关于“净秽山危机”的记忆,在永琳的意识里如同被橡皮擦轻柔抹去,只留下一点点无关紧要的模糊印象,很快便被新的研究课题覆盖。帝带领的兔子们依旧忙碌而欢脱(至少在星暝看来是这样)。
然而,对辉夜而言,这份“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她纤细的手指上,那枚月夜见留下的戒指从未取下。它仿佛是冰冷的桎梏,也是沉重的责任烙印。
一日午后,星暝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刚踏入永远亭的庭院,就见辉夜慵懒地倚在回廊的栏杆旁,指尖摩挲着那枚戒指,眼神有些飘忽。
“辉夜,”星暝走近,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戒指吸引,带着纯粹的好奇,“这戒指……看你戴了许久了?总觉得……很不一般?”话刚出口,他就有点后悔。
辉夜闻声转过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捉弄意味的笑容:“哦呀?星暝君这是对妾身的贴身饰品产生兴趣了?”她故意将戴着戒指的手优雅地抬起转了转,“想知道它的来历和意义吗?”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引诱。
星暝心头警铃大作!经验告诉他,辉夜主动抛出话题,九成九后面跟着的是能把人坑得找不着北的深坑!他立刻摆出防御姿态,干笑着连连摆手:“不不不!辉夜你误会了!我就是随口一说,绝对没有探听你隐私的意思!”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哎呀,真是遗憾呢。”辉夜眨眨眼,眼中的狡黠如同碎钻闪烁,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感,“其实呢……告诉星暝君也不是不行哦。”她故意停顿,满意地看着星暝脸上那副“我就知道!”的紧张表情,才慢悠悠地,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口吻补充道,“不过啊……这个秘密,妾身只会告诉……真正被妾身视为‘重要之人’的存在呢~”
“重要之人”四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星暝一下。是月夜见?永琳?还是月都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伴随着被排除在外的清晰认知,悄然弥漫开来。或许在她眼里,自己终究只是个地上的“外人”,不够格触碰她核心的秘密。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应着:“啊……这样啊……明白了……”
辉夜将星暝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的低落尽收眼底,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歉意、苦涩和某种无奈的决心——在她眼底深处飞快掠过。她收敛起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不过呢,”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试探,“如果星暝君肯下定决心,正式加入我们永远亭,成为这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她微微前倾,笑容里带着一丝蛊惑,“那么,破例告诉你这个秘密,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哦?毕竟,对‘自己人’,妾身可是很大方的。”
加入永远亭? 星暝脑中瞬间闪过永琳实验台上那些冒着诡异气泡的坩埚、辉夜层出不穷堪比酷刑的捉弄、还有倒霉的因幡帝!一想到要天天见到她,星暝立刻打了个寒颤,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加入这里?那跟签了卖身契跳进无底洞有什么区别?他头摇得像狂风中的芦苇:“不了不了——似乎有种说法,知道的秘密太多就活不长,还是算了吧——”
“没胆鬼。”辉夜轻哼一声,带着点嗔怪,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指尖却再次下意识地划过那冰凉的戒面。
这件事看似过去了。但在那之后,星暝敏锐地捕捉到辉夜身上一些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异样。有时,她会突然变得极其……不同。像是突然的力量的增强——然而,这种状态往往如昙花一现。更奇怪的是,在恢复常态后,星暝偶尔会察觉到她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气息也会显得比平时微弱一丝。
所幸,这种“状态起伏”的现象并未持续太久,大约几天后便趋于平稳,仿佛某种磨合期结束。星暝虽然满腹疑云,但看辉夜对此讳莫如深,甚至在他试探性地提及“你最近气色好像有点波动?”时,被对方用一句“星暝君是觉得妾身容颜衰老了吗?”的话噎了回去,他也就识趣地将疑问深深埋在心里。
对拥有无尽生命的蓬莱人而言,时间的流逝感既是恩赐,也是最为残酷的刑罚。尤其是在独自背负着一个可能关乎世界存亡的巨大秘密时,这份永恒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无边无际的孤寂和沉重的窒息感。
现在,似乎真的只剩下辉夜一个人,清醒地行走在迷雾之中。净秽山的维护工作她和星暝在做,那个超越想象的“大敌”阴影始终萦绕心头。然而,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付出了多少努力,外部的世界,似乎正沿着一条被预设好、诡异而疯狂的轨道狂奔。妖怪的活动重新频繁起来,活动的范围和造成的异变也越来越离谱;人类聚居地流传的怪谈不再是传说,而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的“现实”;外部的大结界也日复一日地衰退起来,可完全没想到,到目前为止妖怪方还没有什么补救措施。整个世界的因果律像一根被过度绷紧的弦,发出危险的呻吟,朝着某个混沌未知的方向加速滑落。
辉夜时常眺望着远方被诡异云霞笼罩的天空,心中充满迷惘。他们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真的能在那个连真面目都无从知晓、甚至连存在方式都颠覆认知的敌人手中,护住这个正在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吗?巨大的不确定性带来的压力,如同深海的水压,挤压着她的神经。强烈的倾诉欲时常涌上心头——告诉永琳?不行,她的记忆是受到影响的,强行唤醒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副作用,甚至可能引来那“存在”更直接的注视。告诉星暝?……她不敢赌。秘密一旦泄露,最先被那无形力量碾碎的,恐怕是星暝他身边那些脆弱的羁绊……
“不行!”辉夜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些令人窒息的想象驱散。“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低声告诫自己。
支撑她在这永恒的孤寂和无望感中继续前行的,除了那份沉重的责任,或许真的就只剩下星暝这个“不稳定因素”带来的些许“生机”了。看他被因幡帝精心设计的陷阱害得满院子狼狈逃窜,看他被自己随口抛出的、源自月都古籍的古怪谜题绕得晕头转向,看他气得跳脚又碍于身份不敢发作的憋屈样子……那点恶作剧得逞后的恶劣愉悦感,成了灰暗背景中唯一的亮色。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这一日,星暝再次来到了永远亭,脸上却一扫平日的跳脱,眉头紧锁,写满了“大事不妙”和“我该怎么办”的焦虑。他甚至在庭院里来回踱步了好几圈,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朝着正在廊下悠闲品茶的辉夜走去。
“辉……辉夜……”星暝眼神飘忽不定,“那个……咳咳……就是想问问……你和师匠这边……有没有那种……嗯……可以让人……看上去不会变老的药?或者说……能青春永驻的也行?”
辉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长长的睫毛抬起,那双深邃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一丝玩味,上下打量着星暝,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哦?”她放下茶杯,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星暝君这是……突然有了容颜焦虑?担心自己青春流逝?放心啦,蓬莱人是不会衰老的——除非星暝君你想哦?”
“当然不是我,是梦美她们……”
“冈崎梦美?”辉夜挑了挑眉,兴趣显然被勾起来了,“那个整天捣鼓些能把屋子炸上天的‘科学’的教授?她又弄出什么新花样了?”
在辉夜“鼓励”的目光注视下,星暝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语气,开始讲述这场由“衰老危机”引发的实验室风暴:
原来,随着时光推移,冈崎梦美,这个纯粹的人类女性,切实地感受到了一些生理上的变化——或许是眼角细微的纹路,或许是精力不如从前旺盛。这本是自然规律,但在梦美那充满“科学进取精神”的头脑里,这却忽然成了必须被征服的终极课题!
于是,在一个“头脑风暴”(据千百合说是实验失败导致某种气体泄漏影响了梦美的神智)之后,冈崎梦美教授庄严地宣布了她超越时代的宏伟计划——“机械飞升”!她宣称要将人类的意识从脆弱的肉体牢笼中解放出来,上传到永恒不朽、精密高效的“灵魂矩阵核心”中,再装载于由秘银和超导合金(虽然现在她造不出……)打造的“完美躯体”之上!
她的得意门生里香,也不知怎么的,居然真的遭了教授蛊惑,陷入了狂热的支持状态。两人甚至熬了几个通宵,绘制出了详尽的“飞升蓝图”和。更离谱的是,当星暝被千百合十万火急地召唤到她们的飞升临时实验室(一个布满了各种导线和不明发光体的危险房间)时,他看到里香手中正拿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钢锯!似乎在对着一个废弃的盔甲比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