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又是几年光阴流转。
摄津国,一处颇具规模的宅邸前,安倍晴明驻足观望。他身着洁净的狩衣,手持蝙蝠扇,风姿清雅。虽然尚未在阴阳寮中身居高位,但他师从威望卓着的贺茂忠行,自身法力高强,在东国内外除妖驱邪的战绩斐然,早已声名鹊起。任谁见了这位年轻的阴阳师,都心知肚明他前途无量,迟早会站在权力的核心圈层。
“祸患的根源……便是这里了吗?”晴明轻声自语,目光扫过宅邸的门庭。此地的主人名叫满仲,正值壮年。他的身份可不简单,追溯起来,其父乃是六孙王经基,如今在京中担任镇守府将军。而“六孙王”的称号,正源于其祖父——清河天皇。世事变迁,令人唏嘘。这几年间,晴明所熟悉的那位性格略显优柔的陛下(朱雀天皇),竟已退位。个中缘由,无非是那翻云覆雨的政治漩涡。继位者是其同母弟(村上天皇)。虽仍免不了受藤原氏掣肘,但晴明曾与这位新天皇有过数面之缘,深觉他绝非甘于困守笼中之人。新天皇在等待时机,而晴明已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可能的契机——摄政关白藤原忠平。晴明观其面相,断定此人命不久矣。至于藤原实赖、藤原师辅等可能的继位者,虽不乏手腕,然内斗不休,稍有不慎,便可能因算计落空而大权旁落……
“安倍大人?安倍大人?”身旁随行的年轻阴阳生见他久立不动,试探着轻声呼唤。
(呵……不知不觉又思虑过深了。)晴明在心中自嘲,(师父总告诫我少涉足朝堂纷争……)他回过神来,面上恢复一贯的从容,转头问道:“确认无误?是满仲大人府上出了异事?”
“千真万确,大人。”阴阳生恭敬答道。
“也罢,”晴明整了整衣袖,语气平和,“偶尔也该做些除妖之外的事。”他心中了然,这等身份显赫的家族求助,往往也意味着人脉的拓展。
满仲显然早有准备。确认了晴明的身份后,立刻将他迎入府中。一番见礼后,满仲便急切地说明了情况。祸患出在他的长女“文殊酱”身上。就在不久前,这孩子毫无征兆地生出了满头的紫发!这还不算,更令人惊骇的是,一个从未摸过刀的小女孩,竟一夜之间变得力大无穷,拿起刀来竟使得出神入化,连府中武艺最高强的武士都自叹不如!满仲认定女儿是被强大的妖魔附体了,可先后请来数位法师、神官,皆束手无策。无奈之下,他只能暂时将女儿软禁起来。听闻安倍晴明神通广大,才特意派人去京都延请。
“原来如此。”晴明微微颔首,“既如此,可否请贵女至帘前一见?在下需观其气色形态。”他本以为对方会有所避讳。
谁知满仲大手一挥:“理应如此!来人,带文殊过来!”竟是直接命人将女儿带到眼前。晴明心中微动,这毫不避讳的态度,恐怕除了救女心切,亦有借机结交之意。
不多时,一位小女孩被领了进来。她步履轻快,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寻常被软禁之人的颓丧模样。除了那一头醒目的、如紫藤花般的柔顺长发,她看起来就是个粉雕玉琢、眼神灵动的小女孩。
“父亲大人,安倍大人。”女孩声音清脆,落落大方地行礼,目光好奇地落在晴明身上。
“好,好。”满仲见女儿无恙,松了口气,随即对晴明道,“安倍君,烦请您为文殊占卜一番,看看这妖异之相究竟是何缘由?”
“自当尽力。”晴明温和应道。
满仲点点头,为示郑重,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自己也起身道:“请安倍君专心施术,在下在外等候。”说完便退了出去,厅内只留下晴明与那位紫发的小女孩。
“那么,御前様……”
文殊酱眨了眨明亮的眼睛,打断了晴明:“安倍君,不必如此拘礼。唤我名字就好,我叫‘光’。”她的语气带着孩童的天真,又似乎有超乎年龄的直率。
“哦?”晴明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弯起一丝笑意,带着些许逗趣的口吻,“那可不能告诉你父亲哦,小光。”他向来不喜迂腐的规矩。
“嗯,会的,安倍君。”文殊酱——光用力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晴明收敛心神,取出随身携带的式盘和算木,开始为源光推演命理。他神情专注,手指掐算,口中念念有词。然而,随着推算的深入,他心中的波澜却越来越大。这绝非寻常的妖邪作祟!占卜的卦象与源光身上的气运流转,竟隐隐指向一种更高层次的存在——近乎神明的眷顾,或者说,是一种宿命的安排!卦象清晰地昭示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未来必成大器,立下非常之功勋,行常人所不能为之事!这感觉强烈而清晰,仿佛不是他通过术数推演出来的结果,倒像是冥冥中的意志,直接将这“启示”灌入了他的脑海!
(这……竟有如此命格?)晴明强压下心头的震惊,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凝神推算那紫发的异变根源。他很快捕捉到了关键:这紫发,并非邪祟附体,更像是一种警示!警示着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名为“光”的女孩,将遭遇一场关乎生死的大劫难!这劫难并非天罚,而是源于……人祸!要化解此劫,唯有“李代桃僵”之法——需寻一替身,承其名讳,代其受劫!
推算完毕,晴明缓缓收势。满仲早已在外等候多时,闻声立刻进来,目光急切:“安倍阁下,如何?”
晴明神情肃然,将占卜结果一一告知:“大人,贵女命格贵不可言,日后必成大器,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这紫发异象,非是妖邪作祟,实乃上天垂示之警示!警示贵女在不日之后,将有一场关乎性命的大劫临头!此劫非天灾,乃人祸!”
满仲脸色骤变:“人祸?!那……那该如何是好?”他虽半信半疑,但晴明言之凿凿,且名声在外,由不得他不紧张。
“破解之法,在于‘替身代劫’。”晴明沉声道,“需寻一与贵女命数相合之人,收为养子,赐其名‘赖光’,令其承袭贵女之名讳与身份,抚养于府中,视为亲子。待那劫难之期过去,凶兆应验于替身之后,再让贵女恢复本名身份即可。如此,贵女方可安然度过此劫,成就其命定之功业。”
满仲听得眉头紧锁,目光闪烁,显然对这“替身代劫”之法心存疑虑。找个替死鬼?这法子听着……总有些不地道,而且真能奏效吗?他犹豫着开口:“安倍君,此法……当真可行?小女之劫……”
晴明自然看出他的不信任。他心中其实也有些微妙的感觉,这次占卜的结果过于清晰明确,仿佛天启。看着满仲犹疑的眼神,不知怎地,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促使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大人,晴明所言,句句为真!苍天在上,必将以紫霄神雷为鉴!”
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毫无征兆地在宅邸上空炸响!那雷声之近,之突兀,仿佛就在屋顶炸开!紧接着,外面传来仆役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天啊!云……云变紫了!”“一道紫色的闪电!劈在院外树上了!”
厅内的烛火都为之摇曳。满仲惊得差点跳起来,脸色瞬间煞白,看向晴明的眼神充满了骇然与敬畏!晴天霹雳!还是紫雷!这简直是神明显灵,直接印证了这位年轻阴阳师的话语!方才那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震撼与信服。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满仲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对着晴明深深一揖,“满仲愚钝,方才竟敢存疑,实在该死!阁下指点迷津,救我女儿性命,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尊君务必在寒舍多留几日,让满仲好生款待!”
“大人言重了。”晴明心中也暗自诧异那紫雷的巧合,面上却依旧淡然,谦和地回礼,“职责所在,不敢居功。京中尚有事务待办,晴明不便久留。”他婉言谢绝了挽留。
满仲见晴明去意已决,不敢强求,连忙命人备上厚礼相谢。临送晴明出门时,满仲忽然屏退左右,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试探与精明:“安倍阁下,在下……尚有一事请教,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但说无妨。”晴明不动声色。
“在下……有意出仕,谋个前程。”满仲声音压得更低,“只是……尊君知晓,如今京中情势复杂。若想有所作为,不知该投奔何处门庭,方为稳妥上策?”他显然不想直接靠父亲的关系去朝廷做个小官,自恃勇力的他更倾向于走武职的道路,依附一方势力。
晴明心中了然。他略一沉吟,并未直接点破,而是用了个模糊的比喻,意味深长地说道:“大树底下好乘凉,顺风使舵舟自行。大人乃当世俊杰,择枝而栖,自当择其根深叶茂、能蔽风雨者。”这话的大意,自然是建议投奔势力最大的那一家。
满仲眼睛一亮,心领神会:(根深叶茂,能蔽风雨?果然是让我出仕藤原氏!)他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安倍阁下金玉良言!满仲明白了!阁下慢走,日后若有驱策,满仲万死不辞!”
晴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在满仲等人的目送下,带着随从的阴阳生,踏上了返回京都的路途。回望那渐行渐远的宅邸,他心中对那位紫发的女孩,以及那冥冥中的“启示”,留下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印象。
……
博丽神社·午后
神社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气,和往常一样,是留琴的手艺。星暝的声音从主殿敞开的门扉内传来,带着点催促:
“灵梦——别扫了,地够干净了,先进来吃饭。”
“是啦……师父。”应答声响起。几年时光悄然滑过,当初还有些稚气的紫发巫女身姿确实挺拔了不少,褪去了些青涩,只是某些属于少女的期待似乎并未如愿以偿地“成长”起来。她随手把扫帚靠在树边,又特意回头看了眼正安静侍立一旁的留琴。
“留琴,可别又偷偷扫地哦?”灵梦的语气半是叮嘱半是无奈。
“绝不会这样做的,灵梦小姐。”留琴的声音平稳无波,冰蓝色的眼眸直视前方,仿佛某种设定好的程序。
灵梦盯着她看了两秒,最终选择相信:“是吗……那就信你一回好了。”她转身,脚步轻快地踏进了主殿温暖的饭食香气里。就在她身影消失在门后的瞬间,留琴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柄靠在树边的扫帚,冰蓝的眼瞳深处闪过一抹精光,随即极其自然地迈步上前,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扫帚柄。
殿内,饭菜已经摆好。星焰正努力把自己塞成一个圆滚滚的小仓鼠,看到灵梦进来,立刻含糊不清地招呼,腮帮子鼓鼓囊囊:“唔唔!灵梦姐姐,快来次!这个好好次!”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
灵梦早已习惯了这种氛围,神社里的大家熟稔到无需多言。她找了个空位坐下,端起碗筷,安静地吃着。饭吃到一半,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筷子停在半空,看向主位上的星暝:
“师父,说起来……好像有阵子没看到魔梨沙了?她不会又迷路到哪个奇怪的森林里去了吧?”
星暝扒拉着碗里的饭,闻言顿了一下:“魔梨沙啊……她现在嘛,估计正被魅魔那家伙按在家里头悬梁锥刺股呢。”
“嗯?”灵梦歪头。
“钻研‘舍食魔法’。”星暝解释着,“魅魔说,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魔法使,这关是绕不过去的坎——唔,也可能是‘舍虫魔法’?”
就在这时,萝瑟茉的身影从里屋转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本厚重的魔导书。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众人,自然地接过了话茬:
“所谓‘舍食魔法’,是一种本质性的蜕变魔法。它的核心在于让普通人类彻底跨越种族的界限,成为魔法使这一独特的存在。其最显着的外在表现,便是从此无需依赖凡俗的食物,仅凭魔力便足以维生。至于星暝刚才提到的‘舍虫魔法’,”她看向星暝,微微摇头以示纠正,“那是所有魔法使,无论天生种族还是后天习得,都必须掌握的另一项关键魔法。即便如我这般,种族早已界定为魔法使,身体依然会遵循自然的规律,经历成长与衰老。‘舍虫魔法’的作用,便是冻结这一进程,将自身的生理状态锚定在某个理想的节点,甚至……理论上有逆转时光、返老还童的可能。这是通向‘真正魔法使’殿堂的门槛标志,唯有对魔法本质的领悟达到相当深度,方能窥见其门径。”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安静吃饭的灵梦,继续道:“以魔梨沙展现出的天赋和积累,其实早在几年前,她就该触及‘舍虫魔法’的门槛了。如今才开始深入‘舍食’,进度上……确实有些滞后了。”
“哦?这样啊……”星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或许……也有其情有可原之处吧。”萝瑟茉的目光再次在灵梦身上停留了一瞬,后者只是专注地对付着碗里的菜,仿佛没听见。
“长不大有什么好的嘛!”星焰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食物,立刻发表意见,“星焰就很想长大!长得和神玉姐姐一样高!”她比划着,眼神充满向往。
说起来,在大妖精孜孜不倦的“爱心投喂”和特殊照料下,星焰的身高确实有了那么一点……呃,可喜的变化?大概长高了那么一两寸?这对停滞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她而言,已经是堪比突破次元壁的巨大进步了!照这个势头下去,某天星焰蜕变成一位高挑的火焰御姐,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神话。
更重要的是,她对自身火焰力量的掌控早已今非昔比。曾经只会凭本能乱砸一通的火焰,如今在她手中如同驯服的精灵,随心所欲,收放自如。若她认真起来,击败一些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强敌,也绝非空谈。
想到大妖精,星焰银色的眼眸里又蒙上一层淡淡的失落:“可惜……大妖精姐姐也好久没来了呢……”
星暝放下碗,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时间流逝的感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该忙活的事情。说起来,你们还记得那个叫魂魄夜冥的武士吗?当初告别时说要去游历四方,追寻剑道,这一走就杳无音信,怕是连我们这些人的模样都模糊了。还有一寸法师的那些后代子孙们,搞不好连我这个当年帮过点小忙的‘怪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有梦美教授她们……唉,最近听说她们也彻底放弃回去的念头了。”他揉了揉眉心,“每次一多想,就容易生出些没必要的烦恼来。”
灵梦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托着腮看向星暝,紫眸清澈:“所以师父才总是愁眉苦脸的呀。你看玄爷他们,就不会有这种烦恼。”她指了指廊下安静趴着晒太阳的巨大乌龟。
玄爷慢悠悠地抬了下眼皮,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