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这登峰造极的「现世斩」,魂魄妖灵在当时的剑术界,已然是站在山巅的人物。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收剑而立时,心中那份难以填补的空虚。这快绝的剑,斩得断金石,却斩不开他内心的迷茫。他总觉得,自己领悟的“现世斩”,比起当初那玄妙的“冥想斩”与恢弘的“迷津慈航斩”,少了某种……触及灵魂的东西。
岁月流转,当魂魄妖灵步入不惑之年,某一天练剑时,一股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层无形的壁垒,一个更高的境界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捅不破那层窗户纸。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他无比焦躁。
就在这瓶颈之中,那个沉寂了数十年的名字,如同鬼魂般再次浮现在他脑海——摩多罗!
“摩多罗……摩多罗隐岐奈……”妖灵如同着了魔般,开始疯狂地搜寻关于这位“密神”的一切信息。他走访古老的寺庙,翻阅尘封的典籍,询问年迈的巫祝。然而,得到的回应大多是茫然的摇头,或是些语焉不详、自相矛盾的只言片语。“秘神”、“后户”、“障碍”……这些零碎的词语如同破碎的拼图,根本无法拼凑出清晰的形象。
越是搜寻不到,妖灵心中的执念就越深。他不再满足于外界的资料,开始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量的纸张堆满了房间,上面涂满了密密麻麻、旁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符号和图画。扭曲的线条、怪异的几何图形、如同眼睛般的抽象图案……更多的是重复书写着一些令人不安的短语:
“不可直视其形!”
“不可呼其真名!”
“门扉之后即是真实!”
“超越者罗摩舍俱婆!”
“宇宙的法则藏于常世之隙!”
……
家人被他的行为吓坏了。曾经那个沉默但可靠的丈夫、父亲,如今变得神神叨叨,眼神时而狂热时而空洞。他在练剑时,会突然停下动作,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冒出一些诸如“轮回困境”、“劫”、“无量恒沙”、“常世之门”之类的古怪词语,听得人毛骨悚然。
担忧的家人曾悄悄前往守矢神社求助。神社的巫女对此束手无策。诹访子听说了,也只是歪着头说了句:“人类的精神还真是脆弱又复杂呢。”神奈子亲自来看过魂魄妖灵一次,她强大的神力扫过妖灵的身体和那间充满诡异符号的屋子,眉头紧锁,最终却也只能摇头:“他陷入的是自己构筑的认知迷宫,外力难以强行拉出。强行干涉,恐会直接摧毁他的神智。”
眼看妖灵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甚至开始出现自残的倾向,神奈子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想起了当年封印白楼剑的地方。
“或许……只有那里能让他平静下来。”神奈子对妖灵的家人说道。她开启了那处山坳的封印结界。
当魂魄妖灵被带到那处熟悉的、弥漫着温和地脉灵力的地方,感受到脚下深处那微弱的、属于白楼剑的熟悉气息时,他那狂乱的眼神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丝清明。他没有反抗,顺从地走了进去,盘膝坐在白楼剑身旁,仿佛在守护着沉睡在地下的故友。他不再涂写那些疯狂的符号,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神时而迷茫,时而闪过锐利的光芒,口中念念有词:
“现世……我已斩破纷乱……”
“冥世……我也斩断了迷惘,渡化了沉沦……”
“为何……为何常世之路……依旧遥不可及?”
“斩……当斩!为何不可斩?!”
“冥世……冥世也不过是无尽劫海中的一滴水,一粒沙……微不足道……”
“永恒……永恒才是最大的枷锁……斩去永恒……斩去这时间的束缚……”
他就这样不吃不喝,如同石雕般枯坐了整整三天三夜。守在外面的家人心急如焚,神奈子却凭借神力感知,确认他奇异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生命状态,仿佛进入了最深沉的禅定。
就在第三天的夜幕即将褪去,第一缕晨曦即将穿透山林的时刻,结界内静坐的魂魄妖灵,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中,再无半分迷茫与疯狂,只有一种洞悉了某种至理的澄澈与……释然。他缓缓站起身,并非虚弱,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轻盈感。他环顾四周,仿佛穿透了结界,看到了更遥远的时空。
“原来如此……”他轻声自语,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平和的笑意,“我明白了。‘常世’……并非不可斩。斩去自身的‘永恒’即可。无论为人,为鬼,为神,为魔……在此刻,在彼时,在未来的每一个‘当下’,皆斩去那束缚自身的‘永恒’之念……这便是……「未来永劫斩」。”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带着一丝看透的洒脱:“然而,即便斩去了己身的‘未来永劫’,也不过是……跳出了自身这一粒沙的轮回罢了。这整个无限循环的……宇宙困境……”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又像是在留下最后的箴言:
“……终究还需要另一位……执剑者……去完成那最终的……‘斩’……”
话音未落,在神奈子惊愕的目光中(她一直分神关注着结界内),在晨曦即将照亮山坳的刹那——
魂魄妖灵的身体,没有发出任何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甚至没有任何微小的征兆。他就那样,如同一个被彻底抹去的存在,从构成他身体的每一个最微小的部分开始,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湮灭了。
原地空空如也,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扬起。仿佛这个人,连同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在那一瞬间,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从“存在”的概念上,彻底地……斩去了。只剩下那柄深埋地下、沉眠着白楼灵体的白楼剑,依旧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