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闻言,那双空茫的眼睛似乎聚焦了一瞬,努力地思索起来。她眉头微蹙,仿佛在记忆的碎片中艰难翻找。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她最终还是带着歉意,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想不起来。
觉却并不意外,反而微微点头。刚才白楼努力思考时,她的思绪如同被搅浑的水,虽然大部分是模糊不清、毫无意义的杂念,但有一个词却异常清晰地反复浮现,如同水底的石头般突出——“布都”!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和清晰度远超其他任何念头。但奇怪的是……觉敏锐地察觉到,白楼在想到这个词时,内心竟然异常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或愤怒,平静得就像在完成一项任务,只是机械地寻找着符合“痛恨”这个定义的东西。
接着,觉换了个方向:“那么,有没有哪个地方让你感觉特别熟悉,或者印象特别深刻?”
这一次,白楼的脑海中再度闪过一些画面:一座整体色调素雅、以白色为主的建筑,似乎能看到悬挂的白布,穿着素色衣服的人影,还有一些隐约带着佛教气息的器物……但这一切都如同惊鸿一瞥,画面破碎且转瞬即逝。白楼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茫然的状态,再次摇了摇头。
一旁的魂魄夜冥看得有些紧张,手心都出汗了。在他看来,问了两个问题都毫无收获,万一这位能读心的妖怪大人觉得棘手或者不耐烦了怎么办?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稍安勿躁”。她自己也有些无奈,她的能力虽能捕捉表层念头,却难以深入潜意识去挖掘那些被彻底遗忘或深埋的真相,否则也不会如此麻烦。
接下来的询问也围绕着类似的主题展开。觉从白楼混乱的思绪中又捕捉到了一些零星的碎片:一个男人的形象似乎在她记忆中占据了重要位置,从模糊的外貌轮廓来看,竟与眼前的夜冥有几分神似,说不定是他的某位先祖。但更多的记忆片段则显得荒诞不经,真实性连觉都难以判断。比如,当问及“最喜欢的事物”时,白楼脑海中蹦出的答案竟然是“酒”!可看她那清冷空灵、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和嗜酒联系起来。爱莲觉得有趣,当场用魔法变出了一小瓶清酒递过去,结果白楼只是静静地看着,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觉再次确认她的想法,白楼内心依旧固执地认为“酒”就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夜冥不信邪,自己接过酒瓶尝了一口,咂咂嘴:“味道……还挺不错的啊?”
至此,众人(包括白楼自己)都有些晕头转向了。能推断出的结论是:白楼和“白楼剑”,很可能都与魂魄夜冥的某位先祖有关。先祖信佛?这勉强能解释那些佛教器物的碎片。但那个至关重要的“布都”是什么?以及白楼为何能如此平静地“痛恨”它?这两点依旧像两团浓雾,笼罩在谜团之上。
“好复杂啊……”爱莲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看来得找人帮忙才行!”她首先想到的是神社里的萝瑟茉老师和星暝他们。但一想到自己偷偷跑出来开店,还惹出这事,回去怕是要面对老师那张平静下藏着风暴的脸……她的小脸立刻皱成了苦瓜。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星暝的身影恰好出现在路边,脸上带着点“可算找到你”的表情:“爱莲!原来你在这儿……嗯?这么多人?”他目光扫过夜冥、阿磷、觉、恋恋以及悬浮的白楼幽灵,最后落在爱莲身上,“开分店开到路边,还开了个妖怪茶话会?”
爱莲赶紧跑过去,噼里啪啦地把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布都”这个关键线索以及觉的发现。
“布都?”星暝摸着下巴,眼神若有所思,“这词……我好像听草薙那老家伙念叨过几次。” 他二话不说,伸手往旁边的空气里一掏,像是拉开一道无形的拉链,直接把正在“装死”的草薙剑从裂隙里拽了出来。
“哎哟!星暝大人!老夫正做美梦呢!” 草薙剑一出来就发出不满的响声。
“太吵了!”星暝屈指弹了下剑身,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问你个事情,知不知道‘布都’是什么东西?你自己提过的。”
草薙剑晃了晃剑身,像是在思考:“布都?哦!你说布都御魂啊?那是建御雷神的佩剑!啧,想当年……”它立刻进入了“忆往昔峥嵘岁月”模式,滔滔不绝地讲起神武天皇东征时,建御雷神如何赐下神刀“布都御魂”助他平定熊野荒神的故事。末了还不忘自夸一句:“……当然啦,那小子虽然有点本事,但论起神威和资历,还是得看老夫我!那布都御魂,哼,也就那样吧!”
星暝没理会它的自吹自擂,追问道:“那你知道这布都御魂剑现在在哪儿吗?”
“在哪儿?”草薙剑的声音带着不屑,“它完成任务后,按理说就该直接回建御雷神身边待着了。不过嘛……地上那帮人类后来搞了个什么‘石上神宫’,吹嘘说他们的禁地里供着布都御魂剑?嗤!老夫才不信呢!地上的假货还少吗?也就老夫这把真家伙……” 它又开始絮叨起自己如何被人类“暴殄天物”的辛酸史。
草薙剑的话让谜团更大了。觉皱眉道:“如果‘布都’指的是布都御魂这把剑的话,白楼小姐为何要‘痛恨’它?难道她本身也是剑灵,和布都御魂结过怨?”这个推论听起来合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星暝倒是很干脆:“光猜没用,实践出真知!不如我亲自‘拜访’一趟那个石上神宫,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他转头问草薙剑,“草薙,你知道石上神宫在哪里吗?”
草薙剑没好气地回应:“老夫怎么知道!老夫又不用记路!”它意有所指地看向星暝,“再说那地方就算真有宝贝,几百年过去,指不定就被哪个不开眼的毛贼伙同一帮子人顺走了,或者早就在战火里化成灰了!人类看家护院的本事,啧啧……”
星暝被它噎了一下,低声嘀咕了句“要你何用”,随即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我知道有个人肯定知道!”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又消失在原地。
过了好一阵子,星暝才重新出现,脸上带着点无奈:“啧,白跑一趟。打听是打听到了,不过那石上神宫据说在过去的战乱中被毁过,后来才重建的。也就是说……” 他摊了摊手,“就算真有什么布都御魂剑藏在里面,估计也早就没了影儿了。”
“那……还去吗?”爱莲问道。
“去!当然去!”星暝毫不犹豫,“来都来了,总得亲眼看看才死心。不过……” 他忽然卡壳,尴尬地挠了挠头,“……刚才只听到它被毁了,好像……忘记问它现在具体在哪儿了……” 在众人无语的目光中,他再次“唰”地一下消失不见。
这次星暝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位气质温和、头戴秀才帽的蓝发女子被他从裂隙里带了出来,正是上白泽慧音。
慧音先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随即很快恢复了镇定,对着众人微微欠身:“各位好,我是上白泽慧音,是记录和守护历史的半兽。” 她转向星暝,语气带着点无奈,“星暝先生,您下次‘请’人的方式,能否稍微……温和一点?我正在整理古籍呢,明明只需要再花几分钟就够了……”
星暝嘿嘿一笑,赶紧把目前的情况,特别是“布都”这个关键词以及草薙剑提到的布都御魂剑和石上神宫的信息,再详细跟慧音说了一遍。
慧音听完,秀眉微蹙,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诸位,或许我们一开始的思路有些偏差。‘布都’所指的,可能并非布都御魂剑本身,或者不完全是它。它更可能指向一个人物——布都姬。”
“布都姬?那是谁?”夜冥忍不住问道,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慧音开始娓娓道来:“布都姬,是大约数百年前,东国一个显赫豪族——物部氏的重要人物。根据流传下来的正史记载,她是当时物部氏的首领物部守屋的妹妹,而她嫁给了当时另一大豪族苏我氏的首领苏我马子为妻,并且是圣德太子之妃刀自古郎女的母亲。”
“但是,”慧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考据的审慎,“根据我多年来收集整理的各种史料、传说以及……一些非官方的记载,这个说法存在很大的疑点。最大的问题在于年龄。布都姬的年龄,应当与刀自古郎女相仿,甚至可能更年轻一些,绝无可能是其生母。相反,另一种较少流传但细节更贴合的说法是:布都姬和刀自古郎女,很可能都是圣德太子的妃子。”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这就能解释历史上着名的‘丁未之乱’的一个关键诱因——有相当多的蛛丝马迹表明,布都姬在物部氏与苏我氏的惨烈战争中扮演了极其关键的角色,甚至可能是引发这场导致物部氏覆灭之战的幕后推手之一。她的计谋,或许是导火索。”
慧音接着将线索与“石上神宫”联系起来:“而石上神宫,最初是物部氏的总氏神社,供奉着他们的氏族神。在丁未之乱后,物部氏被苏我马子联合其他势力剿灭,石上神宫反而被宣扬成为了供奉建御雷神和布都御魂剑的场所。这其中的转变,本身就充满了政治和宗教的意味。布都姬的名字‘布都’与‘布都御魂’的关联,以及她在物部氏覆灭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星暝却摸着下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等等,慧音。我觉得思路可以再打开点。如果只是单纯的痛恨,白楼的状态似乎不该是现在这样迷惘。觉也说了,她想到‘布都’时内心毫无波澜。有没有可能……我们完全想反了?” 他看向白楼,“说不定,白楼她……反而是布都姬那边的人?只是因为某些巨大的变故或打击,导致记忆错乱,把本该是效忠或亲近的对象,扭曲成了‘痛恨’的目标?就像觉之前观察到的,她内心是平静地说出那些词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血海深仇的样子。再或者……她会不会是亲手杀死物部守屋的人?”
慧音被星暝这个大胆的假设弄得一愣,随即摇头:“……这,基本没有可能。因为历史上明确记载,在丁未之乱中斩下物部守屋头颅的,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关于此人,史料记载不多,但没有任何一条记载提及他与白楼剑或类似的存在有关联。”
“哦?是谁?”星暝追问。
“秦河胜。”
“秦河胜?!谁?!”星暝听到这个名字,声音陡然拔高,脸上露出极其古怪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又好笑的事情。
慧音以为星暝不知道此人,正想解释:“秦河胜是圣德太子麾下着名的……”
“等等!我知道他是谁!”星暝打断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如此!这就对上了!谜底就在眼前了!”
在众人困惑不解的目光中,星暝猛地一挥手,一道深邃的、仿佛通往未知之地的空间裂隙在他身旁无声地张开。他脸上带着一种“终于找到钥匙”的兴奋笑容,对着裂隙朗声道:
“要问这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牵扯神代秘辛的事情,还有谁比‘她’更清楚?实践出真知,不如直接问个明白人!”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和自信弄得一头雾水,爱莲好奇地问:“谁啊?星暝先生你说的是谁?”
星暝咧嘴一笑,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名字: “摩、多、罗、隐、岐、奈!”